有點氣喘的沈千雅,淡淡地瞥了正在嗅花香的傅凌旭一眼,有些不高興地哂了句:“不告訴你。”
“旭兒自己會數!”傅凌旭果然興致勃勃地數着:“一、二、三……”忽然折下兩枝,蹦達到沈千雅面前,“妹妹,送你一枝九里香。”
“月橘渾身都是寶,可以入藥,歸心、肺、肝三經。如果不小心給蟲蛇咬傷,把月橘的莖葉揉碎出汁,敷於傷口上,更能作止痛解毒之用呢。能與出淤泥而不染的高潔蓮荷一較高下。”
九里香別名月橘,在現代更加提練製作精油之用。
沈千雅也算是識花之人,再者慕容雁雪自帶清新體香,與這月橘甚像。傅凌旭這花是送到點子上了。
舜華聽得入神,嘴巴慢慢張成圓形,這慕容雁雪與連元錫收集的情報所示真的不同,難道真是因受慕容阮氏迫害性情大變?舜華猛打個冷顫,不敢多想,低着頭遮掩自己詭異的心思。
安靜地傾聽的傅凌旭,突然嗆了一下,好像嗆得極難受,整張臉皺在一起。
玉樹千年木,如蓮九里香。將心傾越女,莫道畏寒霜。
——有根深藏的心絃止不住的悸動。
沈千雅見他臉嗆得有些看,連忙走近他,關心地問:“怎麼了?”難道是藥太苦了,又聞了花香,反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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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事……是旭兒說話太急了,這個……”傅凌旭猛吸了幾下鼻子,像是要平復紊亂的心神。
須臾後,他偏頭對着舜華說:“舜華,這是送你的。”
舜華一改往日的嫌棄,帶着一種愛屋及烏的心情,高興道:“奴婢謝王爺。”
還好是個傻子,一心想着小姐,不然以寧王這遺傳自皇后的不凡身姿及過人容貌,不知道要傷透多少女兒家的心。
沈千雅心情很好,突然發現舜華哭了,不解地問:“怎麼哭了?”今天好像只有她一個是正常的。
舜華哪敢把心中感慨說出來,只推說沙進眼。
沈千雅突然想起了昨晚做的香囊,叫舜華取來。也不問傅凌旭可喜歡,她自作主張仔細地爲他別在腰間,並囑咐:“裡面裝的是硃砂、荷花和杜鵑花混合的細末。能安神清心,對你有好處不可以扔掉,明白了嗎?”
沈千雅這般溫柔體貼,是把傅凌旭放在心上了。
傅凌旭身體倏地一震,藏在寬袍中的雙手握成拳狀。嘴上又呶起,小聲叨叨:“好是好,可哪有佩香囊的大男人,羞人……”
恰巧此時前院傳來陣陣簫聲。
沈千雅和舜華都被吸引了去,沒發現傅凌旭怪異的表情。
一曲《沉香亭》盡,復傳一曲《春江花月夜》,出神入化的吹奏技巧,把思念之情、月光之情及遊子之情交織成一片,不絕如縷。
曲調偏向憂傷,沈千雅猜想吹簫者爲潘榮,可能他不日就會離京赴地方上任,才吹奏此傷離之調。
潘榮是上界恩科狀元,性情十分孤傲。與京中權貴子弟並不合羣,就是瑞王明着請,晉王暗着攏,都不置一顧。
也因如此,潘榮得罪
的人不少。但因其父潘延興深受帝寵,又剛直不阿,所以還沒人敢動他。
但是潘榮在百花宴當日,公開帶頭諂媚皇后,事情似乎又有了微妙的變化。
而潘榮唯獨與僞裝深沉,實則大咧咧的連志彬交好,兩人友情微時伊始,並不因爲天隔一方而有損。
沈千雅被簫聲所迷,不知不覺間踱到前院。
潘榮一身雅緻的竹葉花紋白綢衣,身姿高挑秀雅,如臨風玉樹,有宋玉之驕。
他正忘情地吹奏着曲子。
如果沈千雅能醒起她把傅凌旭獨自留在後花園,回顧一眼的話,或許就能發現傅凌旭所柱的拐仗戳過的地方,都出現了深深的小坑。
“吵死了,吵死了!”
潘榮止簫,轉頭望向聲源處,只見傅凌旭臉有怒容,柱着拐仗飛快地向他跑來。
傅凌旭那氣急敗壞的模樣,好像恨不得插上雙翅,瞬息間撲到他面前似的。
潘榮連忙恭敬會行禮:“參見王爺。”
“哼!”傅凌旭一把奪過潘榮的簫,“有什麼了不起的,我也會吹。”
也不管別人樂不樂意,傅凌旭就把簫單手橫在脣間,鼓起腮幫子“噗噗噗”,使勁地噴着。
不一會兒,傅凌旭因氣息不均,青了一張臉。
連志彬看不過眼潘榮那恭順的模樣,覺得書生就是迂腐,語氣惡劣地嗆聲傅凌旭:“王爺,雖然您身份無比“嬌貴”。可這簫也不差,是晉朝名士所有,好不容易避過戰火才傳承下來的。”言外之意是傅凌旭糟蹋了這古簫。
連志彬說完,又橫了潘榮一眼:對一個長不大的傻子如此多禮,拍馬屁也得拍到點子上不是!
潘榮哪有不知連志彬眼色所意味的意思,但並未理會。只恭敬地垂首,而晦澀的目光不時往沈千雅所站的方向飄去:
佳人衣素,只在腰下裙襬左右兩側繡了幾株俏麗的粉色石巖杜鵑。
黑綢般亮麗的秀髮,只用絲帶微挽於側;貌似白玉妝成,清麗脫俗,與夢中相似。
即使不能近前一訴傾慕,然而能夠遠遠地望上一眼,足矣。
傅凌旭似乎沒聽懂連志彬的挖苦,只瞠大星眸盯着潘榮,怒氣衝衝地罵道:“什麼破玩意!”那惡劣的模樣,分明是惱怒潘榮的簫聲把他的玩伴吸引走。
潘榮微看了傅凌旭一眼,發現他眸底深處分明閃爍着一抹醋酸。
只消這眼,潘榮心中已有計較,隨之低眉順眼,恭聲道:“可能是有什麼堵住了吧,請容小人一看。”
傅凌旭粗魯地把簫扔向潘榮,“不要吹了,吵到妹妹,心窩子都堵啦!”那神情,就像瞪着一個和他搶糖吃的壞人一樣。
沈千雅便是那塊糖。
潘榮接住簫,垂首不語,而嘴角微抿着,似乎是正在剋制着某種難言的感情。
連志彬重重地從鼻吼噴出一哼,別過頭,有一種眼不見爲淨的鄙夷。
沈千雅則覺得很怪異,他們二人,一個頤指氣使,一個謙卑韜晦。
就連連志彬也看不起
傅凌旭,潘榮這般卑躬屈膝是何意?是真心秉守禮數,還是故意如此。
假如是故意爲之,那是爲何?把自己塑造成一個平日裡高傲不羣,遇見權勢蹈天的皇后一族時卻行諂媚之事的人,有好處嗎?
沈千雅覺得自己把自己繞進一個深坑裡,出不來了。
就連潘榮離開,她也沒察覺。
再說潘榮,硬生生忍下再顧麗人一眼的衝動,形容落寞地離開了侯府。
他的步履極緩慢,神態也是顯得頹然,下意識地挑着小巷子走着,似乎是不想被人看到他的落宕失意。
拐過巷後,忽然迎面走來一個嬸子。
潘榮便停下腳步,從懷中掏出一方潔白絲帕,“給。”
那嬸子本來匆匆趕路,見有生人攔住去路,吸一口氣作勢就要開罵。發現是個英俊後生,還要給她東西,嬸子的怒容立變笑臉,“哎喲,公子,使不得。”不是個貪財的主。
可潘榮已經把裹有物品的潔白絲帕塞進嬸子手中。
嬸子微愣,正要歸還,擡頭一望,那貴公子已經消失不見。
嬸子只好打開絲帕查看,竟然是一塊巴掌大的精雕細琢成怒放牡丹狀的上等翡翠——
無論是成色,還是大小,或是雕工,都是千金難求的寶貝啊!
這貴重之物也能隨意塞給路人?嬸子立時驚訝得一雙眼珠子都定住了。
未幾,嬸子回過神來,兀自尋思:這方手絹還有餘溫,難道是這貴公子求愛不成,傷心欲絕棄予他人?
嬸子忙把玉反轉審視,上面赫然雕着“千里共嬋娟”五個遒勁雋永的小蒃體。
深情啊!嬸子感慨萬分,閉上雙眼深吸一口氣,提腿就要去追潘榮。
嬸子再張開眼,想要收好寶貝時,誰料絲帕上的翡翠早就消失不見——
“天殺的,誰偷老孃東西——”嬸子看似平凡的雙目突然迸身銳意,氣勢也從一個普通婦人變得犀利無比,儼然也是身在高位的人一般凜然。
“本座偷得,如何?”角落突然有一個身影現了身,好像是被人推出來似的,有些踉蹌。
嬸子扭頭一看,是一個像座山似的彪形大漢,卻是蒙面黑衣。嬸子輕蔑地冷哼道:“好哇,本姑姑不過離宮月餘,就出現你此等肆意行搶的宵小之輩,敢報上名來嗎?!”
“原來是宮中姑姑,得罪了。”彪形大漢似乎不想與嬸子糾纏。
嬸子右手暗自運勁,似乎是個練家子,已作好出擊的準備,輕哼:“哼,識趣就還來。”
“姑姑不是要還那公子嗎,正好在下識得路。自當還去。”彪形大漢聲音很低,話似乎是從牙縫中擠出來似的。
嬸子見他只是微微一動,手上一把極薄的刀刃,輕易末入地裡一半。可見武力超羣,她也不想節外生枝,只好賭咒:“不還就是烏龜王八!”
彪形大漢聽她此說,冷酷的眼中閃過一抹促俠的笑意。
“還。”可是主兒想何時歸還,他就不知了。
月橘又名九里香,可入藥。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