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舜華守在門外,連元錫反覆斟酌,良久,纔開了口,本是想語重深長地開頭,沒想到說出來的話竟帶着玩笑之意:
“雅兒,這套珊瑚簪花比皇后當日戴的飛鳳簪貴重多了,怎麼沒多瞅一眼?”
沈千雅一直緊張地等待連元錫發話,沒想到他剛纔還眉頭緊皺,心事重重,現下卻開起了她的玩笑,心情立刻輕鬆不少,“爹爹,別說眼開,就是心都開了。”
“哦?”
“這不是不敢讓人瞧了去,自個兒偷着樂。”
連元錫哈哈大笑,當即把鳳紋楠木盒子打開,捧遞給沈千雅。“此珊瑚牡丹,與我兒極相襯。”前者絕妙、後者絕色,相得益彰。
沈千雅眼中閃過一抹狡黠,都是囊中物了,他日再仔細欣賞也無妨,眼下重要的瞭解一下當前複雜的情況。無論如何,她沈千雅已經是指給寧王的人了,而紀公公沒提位份的事情,恐怕是有更深的謀算。她不想當炮灰,該懂的事情就必須瞭解清楚。
心中有了計較,沈千雅輕輕地合上楠木盒,雙手恭敬地捧到書桌前放下,纔回到桌子坐好。
“其實這些事物,對於千雅來說,就如鏡中花、水中月。吸引千雅目光的是打造首飾的技藝,從材料的蒐集乃至大成,都是心血。”
連元錫細細品味着這句話,難得沈千雅年紀輕輕,便有此領悟。他感慨地說:“雅兒說得好啊。也如爲父的過去和現在,當年馳騁沙場,敵人聞風喪膽,朝廷加官進爵;一旦犯忌,立刻逐出京城。從此繁華又好,功業也罷,都與爲父無關了。天下誰又知道爲父當年欲血奮戰,不止是爲了討功名,更是爲了天下安定?”
沈千雅安靜地聽着,突然插了句:“蒼天知道。”
好一個蒼天知道!連元錫本來就動搖了送她入宮爲妃的念頭,聽沈千雅這樣一說,感觸更深,一切莫不過是爲了良心。“雅兒,那晚彬兒所說的,你可有動過念想?”
沈千雅猜測連元錫對她是有了憐愛之心,不忍將她往火坑裡推,也想圓了連志彬的心事。
誰不想過安穩日子,可她走了,連家該怎麼辦?“沒。雖然我沒什麼用,懂得也不多,可是答應的事情,一定會做到。”她鼻子一酸,眼圈紅紅,細軟的聲音透着堅決。
“當日遇上你,我的謀算是若寧王裝傻,你便是引出潛藏造反勢力的餌;若寧王真傻,你便是紅顏禍水,造反勢力逼宮的藉口。但爲父改變主意了,爲父可讓志彬帶你離開,從此天涯海角,自在飛翔。”面有愧色的連元錫,字字句句皆是情真意切。
藏在暗處偷聽的連志彬,聽到此句,全身一震,怦然心動幾乎不能自己。
沈千雅沉默良久,也不是沒有猶豫,連志彬其實是個君子。估計那晚言語上對她不敬,也是爲了試探她的性情。雖然那晚在掬月臺聽他與潘榮琴蕭合奏蕩氣迴腸,才情並不輸讀書人,平日待她更是關懷備至。可她對他並沒動情,何苦令他情根深種,一生爲難。
只是留下,就代表她必須選擇傅凌旭。進了那個宮門,如囚籠困鳥,難有自由之日……
還是自由好,指不定某日天時逆轉,她輾轉醒來,發現一切不過是場夢,她旁邊就坐着段雲靖。
但沈千雅還是遲疑不決,試探地問了句:“爹,真的可以選擇嗎?”
連元錫倏地聽到一聲輕微的喘息,剛想喝斥,轉念一想估計是連志彬藏那兒,又見沈千雅並沒察覺才作罷。“可以。”他點頭,表情沉肅,是一諾千金的大丈夫之態。
自由!沈千雅打定了主意,才張口要說,就聽到前廳傳來滾雷似的驚聲尖叫——
“侯爺,救命啊,侯爺!”
是魚潛的聲音,連元錫一聽,立感不妙,身形一閃已往前廳奔去,還不忘吩咐沈千雅坐在這裡等他。
沈千雅哪裡坐得住,連忙跟了出去。
前廳那兒,地面血跡觸目驚心,一道血流從傅凌旭腿上流出來,另外一道則從一個身着草綠錦服的中年男子腹中冒出,觸目驚心。
“王爺,慕容大人!……彬兒,立刻取金創藥來,魚公公,你快進宮請御醫來。”
“連侯爺,你也太假惺惺了吧!這兒離宮廷中這麼遠,御醫腿短,莫不是想王爺血盡而亡,好讓你稱心如意!”慕容禹一聽,立刻尖着嗓子奚落,譏諷之餘還不忘潑潑髒水。
慕容禹也是倒黴,只不過是陪丈人郊遊,取此道回府,遇上刺客行刺傅凌旭,竟無辜地遭了這刺客的罪!
連元錫臉色微變,並沒理他,專心用手絹按着傅凌旭大腿傷口處。傷口約寸寬,並不是很深。
傅凌旭苦巴着一張臉,眼框紅紅,茸拉着腦袋沉默不語。
不一會兒,連志彬便取了藥來交給連元錫,時不時緊張地往門外張望,恨不得立刻跑出去徹查此事。可是沒有連元錫的授意,他是敢想不敢動。
須臾,舜華已偕同那日出現的白麪長鬚老者進了廳。舜華看見地上的刺目的鮮血,忙道:“張老,快請爲寧王處理傷口。”
張老揚眉而笑,只探視了傅凌旭一眼,笑道:“傷口不深,沒有淬毒。侯爺稍爲清洗一下,灑上金創藥,緊纏上紗布即可。”隨後,目光定在慕容禹腹上,他皺起眉頭嘆道:“至於這位大人,可就嚴重了。”
“老丈,你是神仙下凡,快請幫本官治理傷口。”慕容禹一聽,嚇得哪裡還有半點官威,忙向張老靠近,討好地說。
“好說。”張老暗向連元錫請示,得到答覆後,忙請連志彬幫忙把慕容禹帶到客房治療。
他們剛離開,沈千雅連忙小跑到傅凌旭身邊,擔憂地問:“你怎麼樣,是不是很痛?”距上次手臂受傷纔多久!又遇刺了。沈千雅的心五味雜陳,這王爺也太不好當了。
“旭兒只是要找妹妹吃飯,他們擋住我的路,說是叫旭兒去找閻王爺吃去,可是奶孃說閻王爺輕易不許見,就算牛頭馬面來拉旭兒,也是不許去。”傅凌旭鼻子一酸,淚就冒出
來了,“旭兒說了半天,他們就是不讓旭兒走,還要拿刀砍旭兒……旭兒沒做錯事,沒錯事……”
滾燙的淚越冒越厲害,直滴在沈千雅手背上,她觸電似的把手抽回。
“爹……”酸澀就像浪潮,一下又一下地襲向沈千雅的心。她心中慌亂,不懂如何安慰傅凌旭,也不知道爲何他會屢遭刺殺,睿智如連元錫,知否?
連元錫眼神怪異地閃了一下:沈千雅見着慕容禹這個親爹,竟然一點反應也沒有!
雖是狐疑,到底是塊成了精的老薑。面色凝重的連元錫,只是深深地嘆了口氣又無奈地搖了搖頭,只顧把傷口處的絲棉帶子綁好。
“我先扶你到客房休息可好?”沈千雅心想既然皇后已經指婚,那她扶傅凌旭,也不算越禮。
一直垂首,死氣沉沉的傅凌旭突然使勁地跺腳:“不要,我要妹妹,我要妹妹!”連元錫一時沒注意,讓他再次牽動了傷口,鮮血又迅速往外冒,染紅了整塊片絲帕。
沈千雅臉色驟變,這”妹妹“難道不是指她?“到底誰纔是妹妹?”她連忙走到傅凌旭面前蹲下,提高音量質問。
連元錫運內勁按住傅凌旭的大腿,以防他再次亂動,同時暗地留意傅凌旭的反應。
傅凌旭突然愣住,黑眸茫然地望向沈千雅,好像纔看清沈千雅的面容,木然的雙眸忽然靈動起來:“你……妹妹!旭兒找你找得好苦,有人拿刀子要戳旭兒窟窿!”
“你騙人,你妹妹究竟是誰?”沈千雅敏感地捕捉到了一些什麼,又不可名狀般難以理清,但能確定傅凌旭口中的妹妹就不是她。
連元錫看着就像打翻了醋罈子般的沈千雅,無奈了嘆了口氣,到底是孽是緣?
傅凌旭忍着腿上的疼痛,掙扎着站了起來,瞠大眼瞪着沈千雅,倔強的辯解:“妹妹就是妹妹啊。”
“你……痛死你去!”沈千雅伸出長指,猛地戳了傅凌旭的傷口一下,旋即兔子似的飛快跑掉。
傅凌旭痛得呲牙裂嘴,“妹妹你是個壞蛋,旭兒不要和你玩了……”
“王爺,何苦長年累月受此切膚之痛。”連元錫突然脫口而道,傅凌旭卻像沒聽見似的,一直叨唸:“妹妹是個壞蛋……”
連元錫見他天真自然流露,竟無做作之色,心中也不敢確定這是裝的,剛纔之言也只是試探。
那邊御醫已經由御前侍衛騎着快馬帶到,一併前來的還有紀泰和一箱珍貴藥材。
沈千雅正躲在屏風後。雖然被自己剛纔“撞邪”般的表現嚇了一跳,但她還是很快地控制好了心神,屏神靜氣地觀察着。
暴躁不安的傅凌旭使勁地搖頭,聲息紊亂,有氣無力地喘着:“不要看大夫,不要看大夫……”
魚潛凝着被血染紅的層層絲棉,恨不得受傷的是自己,呼天搶地道:“哎喲,我的小祖宗!這可怎麼辦,那些天殺的太狠了啊,又來刺殺你了。”
聽魚潛這話,傅凌旭似乎經常遇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