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突然笑了,湛然的黑眸傲氣飄飄:“雅兒,我的武藝還行,內力止息時,沒人能從表面看出我懂武。”換言之,別想通過身板猜測他的內蘊。
不知不覺間,他已經成了她肚子裡的蟲子!
沈千雅感覺不好玩的同時,心中又泛起了絲絲甜蜜的愛意,卻嗔道:“再囂張,讓如意蟄你!”話音未落,如意就探出了透亮的小腦殼。
皇帝佯裝害怕,身體往後仰了仰。
沈千雅噗哧一笑,“如意,來,姐姐和你說故事。”
如意立刻從荷包裡一拱一拱地爬到了沈千雅手背上。
“我猜過會他肯定是想進賭坊賭錢,你說對不對?”沈千雅慧黠地眨了眨眼。
“對。”皇帝替如意答了。
如意似通靈,竟也點了點頭。
這段日子以來,因爲找不到南牙枝,沈千雅徵得皇帝同意,每隔一天喂如意一滴血。
但前日開始,如意已經不肯吃沈千雅的血了。
“雅兒,如意越來越白了,看來當紅美人當膩了,要當個白千金。”皇帝低頭瞥瞭如意一眼,和善的態度透着一絲歡喜之情,可謂愛屋及烏。
沈千雅早就發現瞭如意正在蛻變,但它不肯吃食,她有些擔憂,“等你賺了銀子,我們到山裡面去,看有沒有它要吃的葉子?”
皇帝點頭答應。
悠然地走了約兩刻鐘,終於到了鎮上。
小鎮地處無名之地,一年四季到頭,都不會出現超過五個的陌生人。這會兒一來來了兩,還真是非常轟動。
所有人都停下了腳步,瞪大了兩隻眼睛直勾勾地瞅着溫良和善的皇帝,流連忘返。
大概從沒見過這麼好看的公子,所有的人都看傻了。
沈千雅偷了一眼,都不好意思破壞這種美好的氛圍了,深深地把頭埋在皇帝胸膛,悄悄地取出一條罩巾來,將臉遮住。
但皇帝就算做這種毀臉之事,也是算無遺策——沈千雅額上也有一條醜陋的一寸長的疤痕,橫亙在額頭中間。
光潔飽滿的美人額就這樣給毀了。
任你明眸善睞,也沒人有耐心相看。
皇帝若無其事地向路邊一位阿婆問路,誇張的是她竟然暈了過去,閉眼前喃喃:沒想到老身在生之年真的能目睹傳說中的天神下凡。
沈千雅受不了了……“再顯擺,小心我讓如意咬你。”
語氣中濃濃的威脅。
皇帝眉頭輕擰,給如意咬的瞬間可謂錐心刺骨,雖然他沒有嘗過那種滋味,不過回想晉王當時臉上爆凸的青筋將要爆裂的可怖模樣,就知道有多疼了。
“在下初來貴地,想找個賭坊玩玩,不知可有?”
高高在上的天子,在這山野鄉村竟然一點違和感也沒。
沈千雅一直留意皇帝的表情,見他問之前板起了臉,還挺嚴肅的,誰料一句問完,竟然笑靨如仙!
這不是存心挑動大家本就脆弱的神經線嗎?
果然,才眨兩眼的功夫,一張八仙桌已經搬到了皇帝跟前,還附帶八張高凳。
桌凳才擺放整齊,立刻有人將骰盅、牌九一字擺開。
接着他們自覺在那兒玩石頭剪刀布,最終贏出的六人才有資格落座。
不過一盞茶的功夫,就有了結果。
皇帝將沈千雅放在他左邊凳子上,接着才坐下。
那六名小莊家,待皇帝落座後,才接二連三地坐下來,將荷包翻得丁咚響,裡面似乎只有碎銀銅板。
皇帝很乾脆地和他們說賭骰子大小,買定離手。
才半柱香的時間,沈千雅面前就堆了座銅板山。
輸的人竟然沒有垂頭喪氣,反而興高采烈奔走相告,讓人出來賭錢。
真是大千世界無奇不有,難道這個小鎮是皇帝尚是寧王時,遊歷民間曾住過的?
或者是這裡的人根本就是皇帝的手下?
但沈千雅很快打消了這個想法,因爲人家真的只是純樸的平頭小老百姓。
玩了約半個時辰,皇帝瞥了眼桌上堆成小山的銅板,從中數了百文裝進荷包,“各位鄉親父老,在下承蒙各位捧場,贏了百文,餘下的請鄉親們喝酒。”
於是,奇特的一幕又出現在沈千雅眼前——
剛纔有份賭錢的人竟然在合計每個人各輸了幾錢,然後均攤了皇帝的百文銅錢後,再排隊取走餘下的屬於自己的銅板。
一切井井有條,可謂純樸天然,十分可愛。
原來不止她嚮往仙風道骨、眼神明媚溫暖的男子,百姓也仰慕。
“你不是免天下賦稅了嗎?怎麼村長還要交稅?”回去時,沈千雅堅持要自己走,走到半路她才問皇帝。
皇帝解釋道:“減全稅的是受災失收的地方,至於風調雨順的還是得交一小部分稅。”
別小瞧這一小部分的稅,無論當地父母官是貪是廉,都有用處。
再者農、漁之稅極少。
沈千雅眉頭輕揚,表示她懂了,也沒再問下去。
“雅兒,給爲夫再唱一次,早上那首曲子。”皇帝倏地將沈千雅圈在懷中。
早上在院子裡,現在纔是在陌上啊。
最好能演一遍。
皇帝激動得兩眼放光,黑寶石似的眸子熠熠生輝。
沈千雅稍微晃了晃神,隨即笑道:“行啊,若你選好黃道吉日娶我,我就唱。”要求簡單得她自己都臉紅了。
嬌羞的模樣如雨後紅蓮,煞是賞心悅目,皇帝輕聲取笑:“雅兒臉皮越來越薄了啊,動不動臉紅。”
稍晚會兒,皇帝帶着沈千雅進了山林,將如意放在地上,任它自己爬玩。
他二人則坐在旁邊的石頭上。
“會不會有鳥要吃它?”
“鳥精着呢,什麼能吃什麼不能吃,分明得很。”
過了約兩刻鐘,如意終於在一株平平無奇的草葉上駐足,使勁地滾啊咬啊,直到全身都裹滿了草的汁液。
奇異的是這株綠草的汁液竟然是乳白色的。
如意滾動了半天,把自己也染成雪白。
“那是什麼草?”沈千雅好奇地問,卻沒要過去一探究竟的意思。
皇帝斂了神氣,腳下無聲地走了過去,仔細辨別了一下,驚喜地告訴沈千雅:“這是羅剎草,奇毒無比,不過如意本
身就是毒物,與它的汁液混在一起卻是相得益彰。”
沒想到平平常常的矮山頭林子,竟然會有這種毒物。
“這草多不多,會不會危及附近百姓?”
“雅兒,萬物生長自有道理,我們沒來之前它就在。”沒必要因爲發現了它的毒性而除去它。
習慣了他的直來直往和孩子氣,沈千雅一時之間還沒法消化他閃爍着睿智的眸光的直視。
他不再是那個傻呼呼一根筋的少年郎,現在的他渾身上下散發着一種洞悉世間萬物秩序的智慧之光和尊貴之氣。
這種尊貴無須身份襯托,彷彿與生俱來,即使是粗衣麻布也無法掩蓋他眉宇間的貴氣。
倒顯得她有些膚淺了,他會不會嫌棄?
皇帝留意到沈千雅的眸光由亮轉淡,隱約透着一絲鬱結,不由得笑道:“雅兒,你閒得慌了啊,不然總愛胡思亂想?”
沈千雅臉頰微紅,白了他一眼:“我的腦子和我的心都在我身上,我愛想什麼就想什麼,難道還要你批准不成?”
他現在總愛說一些“自以爲是”,讓她措手不及的話。
皇帝微愣,接着揶揄笑道:“雅兒果然伶牙俐齒。”
沈千雅沒理他,見如意滾得差不多了,想將它放回荷包中去。
因怕出來太久,會讓村長一家擔心。
皇帝不同意,還要沈千雅靜觀其變。
浸泡在汁液中的如意突然靜止了,片刻後,一縷縷淡淡的奇香四溢。
沈千雅嗅覺也算靈敏,偏頭望向皇帝,發覺他一副瞭然於胸、隱帶喜悅的表情,便知如意定是要脫胎換骨了。
卻沒想到如意竟然蛻變成顏承軒臨終時從眼皮捻出的冰雪子模樣,頗是驚訝。
沈千雅有些急不及待想走過去一睹究竟,皇帝卻拉住她的手,“雅兒,讓它自己過來。”
若不來,就放它走。
沈千雅從皇帝眼中讀懂了這一信息,心緒微亂,脫口而出道:“日後我們的女兒就叫傅明軒吧。”
皇帝微愕,原以爲她當時只是一時衝動,沒想到一直記掛着這件事。
幸好他當時也有把她的話放在心上,請了得道高人爲顏承軒淨魂才入殮。
或許玄妙世界,冥冥中自有安排。
“如卿所願。”皇帝稍微彎身輕輕蹭了蹭沈千雅的額,陽剛的男性氣息噴在她臉上,惹來一陣顫粟。
正在此時,綠葉上的如意不見了,沈千雅剛好瞥見,連忙攏聚心神,“如意離開了?”
她有些失望,原以爲它該是不會輕易離去?
皇帝瞅見她眼中的失落,修長食指連忙往地上某處一指:“在那兒。”
可是沈千雅什麼也沒看到,眼神迷惘地看着皇帝。
“唱首曲子給爲夫聽,就告訴你如意在哪裡。”皇帝怕粉臂久坐石頭會疼,一邊分散她注意力,一邊將她帶到自己腿上。
沈千雅認真地想了想,腦中突然閃過高祖劉邦的大風歌,遂用“弋陽腔”將其唱出,歌聲質樸高亢,情真意切。
皇帝有些意外,這是帝王之音,他原以爲沈千雅再也不想回到深宮中去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