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人靜,沈千雅半夢半醒之際,突然聞到了菜香味。
勉強張開雙眼,映入眼簾的就是可口的食物。
沈千雅感覺那個餓,一天沒痛的右肩又有一種灼痛感,立刻起來吃了個飽。
掩着小嘴,打了個飽嗝,漱乾淨嘴巴後,繼續爬到牀上睡。
“寶貴人睡多久了?”外頭有人輕聲問。
“回皇上,未時睡到現在了。”落泉每隔半個時辰就換一份熱燙的菜餚進寢室,好讓沈千雅醒來時就能進食可口的飯菜。
“你也去休息吧。”皇帝說完,躡手躡腳地進了寢室,親自將小几搬了出去,才坐到牀邊。
靜靜的看着沈千雅。
“雅兒,你太會折騰了。”卻不是抱怨,而是充滿愛憐。
看來德妃在狩獵場,又鬧出不少幺蛾子。
輕撫了撫她的小臉蛋,細膩溫軟的觸感,透過指腹傳來一絲絲酥麻的感覺。
令人移不開手。
他清朗的目光突然間複雜起來,絞在她微微發青的臉上。
即使熟睡,她依然愁眉不展,那心事該有多重,還是……
本想來看一眼就走,他的雙腿卻像生了根的老樹,一動不能動。
後來索性在她側邊躺下。
夜半三更,可能睡太久了,沈千雅緩緩甦醒。
揉了揉微微生痛的額頭,才伸了個舒舒服服的懶腰。
驀然發覺邊上躺了一個人。
不用看,都知道是皇帝。
他總是這樣,白天不見人,半夜三更卻會神不知鬼不覺地爬上她的牀。
稍微清醒了些,潘榮的事就鑽進她腦海,頭又開始痛了。
上回人瑞王府回來,和皇帝親吻時,明明嘗他嘴裡有淡淡的酒味,卻因太淡,沒嚐出是不是那梅酒。
若不是他逃開了,她準能嚐出來。
所以在發現黑衣人是潘榮時,她纔會這樣心神俱顫。
直到現在還難以置信。
沈千雅定睛注視着皇帝的俊顏,睡覺還翹着嘴角,看他滿足的那個得意勁,下午有那麼好玩嗎!
若不是守孝期,怕把牌子都翻爛了吧。
有些事情,不去想就相安無事,一胡思亂想,就會失去理智。
沈千雅雙手作拑,狠狠地捏了捏皇帝的臉頰。
他吃痛地皺了皺眉,很快又眉目舒展。
沈千雅往枕頭側邊,抽出兩條絲帕,輕輕地將皇帝的臉覆住,只露出眼部。
憑着記憶,仔細對比着,但發現黑衣人的眉毛比皇帝的長一些。
她心裡頓時像壓了塊大石頭,沉甸甸的氣悶。
粗魯地扯開了絲帕扔到牀邊,心有不甘地翻向他的手臂,暗淡無光的眸子突然一亮——可以查看他手臂有沒有疤!
她小心翼翼脫着他的外袍,生怕吵醒他。
首先解開他的龍紋白玉帶,因他身體極沉,單是抽掉腰帶就費了她不少力氣。
接下來可就更難了,要脫他外袍!
爲什麼要穿窄袖的便服,要是寬袖,把袖子捲起不就好了麼。
沈千雅邊抱怨邊費勁地卸衣,眼看已經扒下一半了,皇帝突然來個一百八十度大旋轉,立時將她整個人壓在身下。
還好沒醒。
沈千雅不覺鬆了口氣,可接下來怎麼辦呢?
有了,拿剪刀!
沈千雅有了主意後,腰一挺就想坐起來,無奈他太沉了,她根本起不來。
懊惱地翻了他一眼,他卻睡得香甜,那鼻子還一嗅一嗅的,像狂蜂浪蝶追逐花香一樣。
色鬼。
沈千雅呶了呶紅脣,突然想到了一個好主意。
她努力地蠕動着,好不容易纔逃出了皇帝蜿蜒八百里的山脈的壓制,從梳妝檯下取出剪刀,興奮不已地回到牀上。
可是她又忘記了到底是哪隻手受了箭傷。
猶豫了一下,沈千雅決定先剪掉左袖。
卻擔心皇帝突然會翻身,只好把剪刀放到角落去,再奮力板正他的身體,再跨坐在他身上。
這才安安心心地動剪子。
只是剪開一隻袖子後,她竟然感覺雙手發麻,就連眼皮也直跳,心也莫名其妙慌了起來——根本沒有勇氣去看個究竟。
很怕很怕沒有……
你知不知道,我很害怕。
沈千雅扔掉剪刀,趴在皇帝身上,臉埋在他頸間,嬌弱的身子微微發顫。
心很痛,痛得直想以眼淚宣泄,又怕擾他好夢。
她想起來,又不捨得他溫暖的胸膛,就賴着吧。她很輕,不會令他喘不過氣來纔是。
她擡眸,看了他一眼,實在不明白這麼明媚俊朗的臉容,爲什麼經常會被兇狠乖戾的情緒佔據。
他應該住在不解世事的桃花源中。
不想了,若是將來潘榮來取報酬,她又還不起,就把命還他吧。
無以爲報,以身相許是不可能的,就把命還他。
沈千雅柔柔地蹭蹭皇帝的臉頰,退到牀內側去,爲兩人蓋好被子。
睡吧,她對自己說。
她很嗜睡,這並不是好事。
臨睡前最後的意識便是醒來後要請太醫把個脈。
直到沈千雅呼吸勻稱,皇帝才緩緩地張開了雙眸。眸子張開的同時,臉上的明媚也一點一滴消失殆盡。
取而代之的是陰雲密佈,天要下雨了。
他倏地伸出食指,接住了從沈千雅眼角滑下的那滴淚。
只有那麼一滴。
明明是涼的,落入指甲卻像火山熔漿一樣滾燙,直燙得他整個臉痛苦地皺了起來。
片刻後,他坐起來,長臂一挑,淡雅朱簾如幕降下。
“你出來。”他對着虛空說。
“有何吩咐?”
“潘榮走了嗎?”
“在淇奧樓買醉。”
“讓他去敞瓊州,命太上皇的內線,毀掉他。”
“不如你親自出馬。”
“滾出去。”他極不耐煩,殺氣從冷若冰霜的眼底浮現,絕不容人質疑他的決定。
他回身,小心翼翼地抱住沈千雅,吻了吻她清香柔順的烏絲,臉部緊繃的線條慢慢柔和起來,一點也不介意袖子被剪開。
翌日早朝後,皇帝再度駕臨錦繡宮,得知沈千雅還在睡時,臉色有些難看。
“昨天下午睡到現在?”皇帝不可置信地再問了一遍。
落泉見着皇帝,戒慎而恭敬,在他臉有慍怒時,更是如臨大敵。
“主子的鐲……手鐲不在。”好不容易纔說出一句話來。
“什麼意思?”火鳳白玉鐲?皇帝眉目陡地一跳,大概已經猜到原因了。
臉色直往下沉,四分古怪四分憤怒還有二分懼色。
落泉嚥了口吐沫,小心謹慎地稟報:“那天回來就不在了。”她推測不是太皇太后偷了去,就是方皇后,不會有別人了。
卻不敢說。
“你好生照顧,若有異動立刻派通知朕。”皇帝吸了口氣,暗咬牙關,準備回福寧宮。
“皇上,能派個侍衛守衛錦繡宮嗎?”落泉見縫插針。
皇帝想也沒想便答應了,還讓她有空自己去挑人。
落泉高興得眼眶含淚。
皇后回到福寧宮,第一時間命魚潛去找文琦。
當時文琦正在宗人府整理卷宗,準備將漏網的尚司處理掉。
魚潛口喻剛宣,文琦立刻放下手邊的卷宗,前去了福寧宮。
魚潛發現文琦走路比平時快,他都要追不上了。以前明明很慢,他得放緩腳步,慢騰騰地走才能與她協調。
文琦進了福寧宮正殿,魚潛也想跟着進去,卻被文琦翻了一眼。
魚潛只覺文琦那笑容比黑白無常還要陰森幾分,不禁汗毛倒豎,老實守在殿門外。
“皇上,文姑姑來了。”仍然心有不甘在吼了一聲。
皇帝不在正殿,在偏殿。
富麗堂皇的宮殿十分靜謐。
文琦快步走了約一刻鐘,終於在偏殿御案前見着了皇帝,立刻參拜:“奴婢參見皇上,皇上萬歲。”
“是你動過那塊翡翠?”皇帝開門見山。他寢宮裡只有一塊翡翠。
饒是文琦早就做好了被皇帝發現的準備,依然變了臉色,有些惶恐地跪下,卻還是笑着回答:“回皇上,是奴婢。”
“你要從朕的寢宮找什麼?”皇帝好奇地擡首,扔下狼毫筆。
宮中最有勢力的女官中,要數左欣,但左欣見到文琦,就像狼狗見了狼一樣。
宮中要數文琦、紀泰和承司最愛筆。
但這三人的笑又不盡相同。紀泰是笑裡藏刀,承司是菩薩似的笑,文琦則是高深莫測的笑。
無論面對誰,都不卑不亢,氣度不輸貴族命婦。
文琦現在這個卑躬屈膝、誠惶誠恐的表現,莫不是說明了她發現了翡翠,就能把他的其它秘密也猜透了?所以皇帝纔會好奇地望着文琦。
察覺到皇帝探究的目光,文琦的頭垂得更低了,“找能救寶貴人的物什,不想發現了它。”
皇帝眼底閃過一絲瞭然,又捉起筆作畫,“朕差不多畫完了,兩條魚在水草邊嬉戲,等漲潮時,他們就會順遊而下,遊入大海玩耍。”
文琦聞言,渾身一顫。她覺得些話也許另有玄機,心思飛轉,突然靈機一觸,卻更加驚駭了,兩片脣抖得厲害,“皇上,請允許奴婢看一看。”
皇帝注意力集中在宣紙上,漫不經心地應了句好。
文琦如履薄冰,走到案前一看,不由得魂飛魄散——哪裡有畫什麼魚,只畫了一塊翡翠,底下寫着一行字:你是僅僅發現了它,一塊美玉而已。
皇帝有美玉,豈不是平常之事。
關鍵在“平常”之上,這意味着文琦必須做到,她什麼也不知道,甚至要忘記自己曾經遇見一位貴公子向她贈玉的事。
那塊石頭就是皇帝千千萬萬的奇珍異寶中最平常的一塊翡翠而已。
“明白了嗎?”皇帝揚眉,無害地看着文琦。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