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私自出錦瀾宮,單憑這條,方芷晴可不必上報太后,就能自作主張把我剔名,遣返民間。”沈千雅內心已然恢復平靜,很快便把事情梳理清楚,挽着傅凌旭的手笑道:“皇上,臣女賭不出一會兒,坤寧宮就會來人。”至於弘文閣的事,其實可以暫時忽略。
傅凌旭眉頭不伸,只是安靜地聽着,並不說話。
沈千雅一點都不怕,溫情脈脈地凝着傅凌旭,“旭兒,你爲我在紀總管那兒說句好話,把這劫數擋過去可好?”
“好!”傅凌旭馬上點頭,不過……他有些不好意思了低下了頭,“我早上不是弄砸了弘文閣,我怕他是來叫我去母后那兒領罰。”
沈千雅放開傅凌旭的手,催他出去,“走吧。”多想無益。
魚潛搬了張方椅請紀泰坐,但他只是恭敬地站着,背比魚潛還彎得低些。
魚潛哪能沒眼力見,背就更彎了,只能翻着眼皮巴望着內殿。
“皇上萬歲,老奴參見皇上。”紀泰一見到傅凌旭出來,連忙躬身行禮。
“紀總管,你好啊。”傅凌旭嘻嘻的笑着,燦爛的笑容彷彿讓暗沉的大殿佈滿光輝。
紀泰微訝,因着太久沒看到這麼無害的笑容。“咦,連侄女也在啊。”錦瀾宮發生的一切,紀泰當然知情。他本來不想理會躲在傅凌旭身後的沈千雅。但傅凌旭心情少有這麼好,他總不忍扼殺這份難得的美好。
侄女?沈千雅忙走出來行禮,“紀叔叔好。”
“哎。你怎麼在這?”紀泰話音未落,就聽得魚潛說:“坤寧宮的大宮女瑤玉?呃,你好啊。”
紀泰平和的眼神閃着睿智的光芒,沒理會這茬,接着說:“定是皇上頑皮,強行要你來此。”
沈千雅順着紀泰的意思,有點不好意思地笑道:“紀總管明察。”
瑤玉臉色微變,不等魚潛上稟,徑直進殿行禮:“坤寧宮掌宮瑤玉參見皇上。”
傅凌旭生氣地翻了瑤玉一眼,重重的哼了聲,別過頭不吭聲。
“瑤玉拜見紀大總管。”知傅凌旭還有惱恨,但瑤玉面不改色,又向紀泰行禮,舉止端正有度。
紀泰顯得很溫和,問道:“瑤玉怎麼來了?”
瑤玉暗窺沈千雅一眼,見她竟然穿着別的衣裳,臉色陡變,但仍按捺住內心的疑惑低着頭回話,“回大總管話,奴婢奉皇后之命,請連千雅小姐。”
紀泰又問:“所爲何事?”
“回大總管,連千雅擅自出錦瀾宮,違反宮規,是以皇后命奴婢來請。”
瑤玉的用詞一直很客氣。
紀泰眼底有幾分賞識,不過再開口說話時,已是嚴肅之態,“原來如此,本總管另有要事找連小姐,瑤玉姑娘先行回坤寧宮吧。”
“奴婢遵命,自當以紀大總管之命回覆皇后。”瑤玉沒異議,不逞強,告禮後馬上離開。自始至終不卑不亢。
好驕傲的丫頭,紀泰冷笑一下,才又溫和地問沈千雅,“連小姐,你聽出這瑤玉之意了嗎?”
沈千雅搖頭。
紀泰揚眉,望着傅凌旭,溫聲問:“皇上可聽出來了?”這姿態有點像長輩引導後生思考問
題般。
傅凌旭茫然。
沈千雅目光微黯,露出了憂色,“千雅的確違反宮規了,不知總管可否周全千雅?”
“這事容後再說。”紀泰話鋒一轉,還是問傅凌旭:“老奴敢問弘文閣之事皇上有何打算?”
沈千雅左移一小步,又離傅凌旭遠了些,老實地垂眼虛望着地面。她認爲紀泰絕不願意她插話。
傅凌旭顯得有些慌張,“是不是雨水把書全打溼了,母后很生氣?”
紀泰微笑,“皇上放心,藏書完好無缺。”然而心思難測,根本不願意主動透露一絲一毫。
沈千雅不禁有些着急。
傅凌旭好奇地問:“那你來幹嘛?”
紀泰依然笑着,“來請皇上去坤寧宮。”
傅凌旭臉上一驚,下意識靠近沈千雅,囁嚅道:“妹妹,完了,又得把我關起來。”
沈千雅眼兒斜向傅凌旭,“那你快去啊。”
傅凌旭壓低聲音,緊張地說:“可你怎麼辦,方芷晴肯定要扇你耳光!”
輪到紀泰吃驚了:“皇后對你動粗了?”
沈千雅心中暗笑,這紀泰真是好大一隻老狐狸,錦瀾宮的一動一靜能逃過靳太后的耳目麼,她纔不信。“回叔叔話,是有這事,不過已經過去了。”
沒乘機興風作浪,紀泰臉色好看了些,“行了,叔叔還能不幫你?”昨日連元錫回京述職,紀泰也是在場。
連元錫少不了爲這女兒操心。但靳太后拒絕他們父女相見。
“謝叔叔周全。”沈千雅大喜,連忙躬身下拜。傅凌旭卻轉身攔在她身前,“我要你跟我去上清宮。”
完全被他高大的身體籠罩住,眼前一片陰暗,沈千雅的心不禁漏了一拍。緩緩擡頭,然而他揹着光,竟望不進他眼內,看不清他的情緒。
有那麼一瞬間,沈千雅竟然感覺,傅凌旭是那麼的陌生。
是因他翻臉比翻書還快?還是故意擋在她面前,不容許她因小事向人卑躬彎膝。
“聽懂沒有?”
如果不是傅凌旭這句像胡攪蠻纏的話,紀泰也會和沈千雅一樣懷疑。
“那連小姐就一併去吧,車輿正在殿外。”紀泰說完,斂了笑容,肅穆地往外高呼:“皇上擺駕上清宮,連千雅隨行。”
恭敬與莊重外,沈千雅還聽到了威嚴,無上的威嚴與傲然。
這是掌大國之政、尊貴無比的太后身邊的左臂右膀啊。其實她拜他一下,也是無傷大雅的吧。
沈千雅上了爲她準備車輿,規格是公主之尊,走在帝輿後頭。
一大隊人馬,浩浩浩蕩蕩地路過坤寧宮,纔到了位於永樂宮旁邊的上清宮。
在上清宮二樓寬廣的窗臺上,可以眺望永樂宮最美的荷花湖。那湖即使是冬天,也有屬於它的冰雪風情。
輕衣白裘的靳太后就坐在那兒,迎着冷風,細酌桂花酒。
似乎一點也沒有被傅長澤的隱退所影響。
越近上清宮,沈千雅的心越是緊張。站在上清宮平平無奇的比別處宮殿矮了一尺的硃紅大門前,原來微昂的頭竟然不由自主地垂下。
更
兼心跳加快。
“太后她老人家就在二樓,皇上、連小姐請隨老奴上去吧。”紀泰一絲不苟的臉上又堆滿了笑容。
傅凌旭有些彆扭,不耐煩地呶動嘴脣,他的脣與皇后的極像,豐潤紅豔,脣角微翹。
沈千雅瞪了他一眼,“正經點。”邊走又邊猜測紀泰是順道帶她來,或本就是靳太后的命令?
如果是靳太后的命令,那麼她所說的每一句話都需仔細斟酌,以防有失。
沈千雅才思定,就已步上了二樓。
斂去皇霸之氣,稍顯可親的靳太后親自爲下座添了兩樽碧玉杯,才擡首望向來人。
她深沉難測的視線淡淡地曬在沈千雅的臉上,似審視似憐惜。長主天下之政所沉澱下來的無上之威,即使那麼淡然,依然教人不由自主地心生敬畏。
“孩兒拜見母后。”傅凌旭撇撇嘴,大咧咧地落座,嗅了嗅碧玉杯中的佳釀,俊臉皺成一團。“母后,太醫說雅兒不能喝酒。”
靳太后並沒收回目光,而是更仔細地端詳,微笑道:“她杯中非酒。”
紀泰見沈千雅發怵,上來一會兒了,還不向太后行禮,便笑着提醒,“連小姐,到了。”
靳太后睨了紀泰一眼,那眼神明明平淡無奇,正是不怒自威,使紀泰不由自主地彎下了腰,“老奴告退。”
“二刻鐘後去請皇后來。”
“老奴遵命。”紀泰恭然退下。
“太后,臣女參見太后,請恕臣女失禮。”沈千雅回過神來,驚望靳太后一眼,慌忙下拜。一來緊張,二來因爲靳太后與想象中的嚴肅凌厲有所不同,更顯侷促不安。
靳宜靠在暖椅上,露出了淡淡的笑容,莊嚴的神態因着這絲笑,變得溫和了些兒。“孤猶記得與你第一次見面,你也能鎮定自若,不卑不亢。如今爲何慌慌張張?”
即使離靳太后還有十尺遠,但無防沈千雅感受自她身上散發出的無與倫比的尊嚴與貴氣。
“回太后,一來是因臣女失禮,二來是爲臣女無知。”沈千雅迅速斂容,一邊以標準且端淑的姿態行宮禮,一邊恭敬地回話。
“你今日連受驚嚇,這失禮之罪,孤免了。至於何謂無知,孤卻是費解。”靳太后雖是這樣問,但表面上看不出疑惑,相反十分愜意,像欣賞一出優美的雜劇。
沈千雅早就邊聽邊凝神琢磨,卻是答得不慌不忙,“臣女不知上清宮爲何如此清雅古樸,仿若田園歸舍。”
“田園歸舍……”靳太后像是很高興,竟玩味再三,才笑道:“好貼切的形容。”田園歸舍是指隱世高人的住處呢。
方芷晴來此處時,雖沒有質疑,但也沒敢置疑。但坤寧宮與靳太后所持時,大有不同,從裡到外所用所飾莫不華麗貴重之極。
這就是沈千雅與方芷晴不同之處,前者能於平淡處窺見清高不凡,後者則過多糾纏於表面,喜好氣派堂皇。
不過年輕人還是該光鮮亮麗些好,返璞歸真其實是老人家的事。
“謝太后。”沈千雅福身。
靳太后示意沈千雅落座,傅凌旭連忙蹦蹦跳跳地牽着她的手坐在靳太后下首右邊,他的對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