樑佩慚愧地彎下了腰,“末將無用,請太后責罰。”
靳太后斂神,笑道:“愛卿何出此言,爾等勇武過人,不過是山外有山而已。”
樑佩又道:“可是末將經過調查發現,當日有一個黑衣人出現在城西,同時還有一個出現在城東!太詭異了,這事兒還沒得來及稟報宋將軍,末將就回城……”
靳太后聽着聽着,突然靈機一觸,邊敏捷地下了寶座邊快速地吩咐:“紀泰,封鎖福寧宮,一隻蒼蠅都不許進出!”
樑佩憨然的眼中閃過一抹精光,立刻追上已經出了御書房的靳太后。
紀泰朝御書房外的侍衛以右手結出一個印記,突然就有一批身着黑金軟甲的暗衛從天而降,密不透風地包圍着福寧宮。
個個如殺神般肅立,左手叉腰,右手按着通體黑色的劍柄上,目光炳炳似蓄勢待發。明明剛猛勇武卻又如雕像般巋然不動。
“立刻把門打開!”急速疾行至福寧宮的靳太后喝令守在內殿大門的棠隸。
“微臣參見太后……”面無表情的棠隸語速一向很慢,似乎對靳太后此刻出現在此,一點意外、好奇也沒有。
嚴肅得有些怒意的靳太后又是一聲喝叱,“開門!”
“遵命。”棠隸掃了眼靳太后身後二尺遠的生面孔,濃眉微揚,纔不慢不慢地旋身推開門。
內殿,照明用的夜明珠一概被覆蓋,就連通風透氣的窗櫺也被掩上,只餘一縷光線,從縫隙中透進來。
昏暗得就如暗室一般,窒悶詭異得叫人心裡發毛。
第一個走進去的靳太后大怒,咬牙道:“燈!”
戰戰兢兢的紀泰連忙迅速地取下覆蓋着夜明珠的玄錦。
整個內殿剎時間寶光流轉,明明亮亮卻又不刺目。
大家這才把殿內的情形看個清楚:
杜清正捧着一碗還冒着熱氣的藥湯候在龍牀前,見到靳太后的鳳駕,正糾結着該是先行禮,還是先哄皇帝吃藥。
而皇帝傅凌旭卻十分狼狽,披頭散髮,只着白色中衣。兩個眼圈烏黑髮青,面頰瘦削,雙目空洞無神。即使坐在那兒,都有搖搖欲墜的虛弱之感……
明顯是被病痛折磨得苦不堪言。
更覺孤苦無依。
靳太后卻似還不放心,使了個眼色,內殿門又被緊緊閉上。
殿內只餘四人。
靳太后使了個眼色,紀泰立刻施展從不展露人前的輕功,上上下下前前後後,把整個內殿都搜索遍了,還是毫無異像。
靳太后眼底閃爍的那絲希望,再一次熄滅。
原來她是猜測黑衣人出現時,傅凌旭剛好發病把自己關在殿中,有沒有可能是障眼之法。
現今看來,她是猜錯了。
一投濃重的失落感油然而生。
靳太后苦笑了一下,眼眶倏地發熱,輕問:“皇上怎麼樣了?”
“請太后稍等。”杜清如驚弓之鳥般小心翼翼,“求皇上再喝下這碗理氣之藥,就不用再喝了。”他把藥碗送到傅凌旭嘴邊。
好半晌後,魂遊天外的傅凌旭才慢慢回過神來,空洞眼中也漸漸有了焦距,扯了扯薄脣,埋怨地哼道:“天天都說最後一碗了!”他把碗一口氣喝完,“咦,娘?”好像才發現靳太后般驚奇。
表情僵硬的靳太后扯
出一絲微笑,點頭。
“娘,你怎麼了,笑着比哭還難看?”傅凌旭掙扎了下,才下了牀,虛弱得彷彿隨時會倒下似的,卻堅持走到靳太后跟前。
“沒,朝廷出了大事,不過處理好了。”靳太后眨了眨眼,強忍着悲痛想給傅凌旭一個慈愛無負擔的笑容,卻怎麼也笑不出來,熱淚卻奔涌而下。
“怎麼了?”傅凌旭蹙起眉頭。
“沒事。”靳太后接過紀泰遞上的絲帕,剛想拭淚,但被傅凌旭奪走。
“娘比妹妹還美呢,哭就不好看。”傅凌旭微彎腰仔細地爲靳太后擦去淚水,“旭兒很乖,已經退燒了。”
“很好。孤要重賞杜清。”靳太后吸了口氣,憐愛地凝着這個兒子。她其實很想多要個女兒或兒子,可是生下傅凌旭後,就無法再孕了。
“他很討厭。”傅凌旭回身瞪了杜清一眼。
“微臣有罪。”杜清跪伏在地,一動不敢動。
“是他治好了你的病呢。”靳太后斂容,笑着拍拍傅凌旭的手掌,才讓紀泰打開殿門,又文琦着人好生照料,纔去了御書房繼續與輔政大臣商議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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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從靳太后下令撤消一切慶典後,後宮心思通透的妃嬪,早就明白朝廷有大事,不敢打聽,只安分守己過自己的閒適日子。
有一天冬雪問薛涵秀:主子要不要去看看皇上可好了沒?
薛涵秀不以爲然:你懂治病嗎?我也不懂治病,添什麼亂?再說若是不行了,老國公能不進宮麼。
言下之意,少管閒事。
而思明宮中,度日如年。
沈千雅本來沒什麼心理負擔,但落泉終日惶惶不安,再淡定的心神也被她攪糊了。
“主子,昨晚真的聽見有人哭了,好淒厲。我半夜醒了,還看到窗邊飄過一抹白影,好恐怖,聽說以前有幾個關在這裡的妃子,受不了冷落寒苦,上吊自殺呢。”
落泉又說兩朝皇帝以前的事了,因爲傅長澤的妃子根本沒進過冷宮。
“會不會我們睡的那間房,就是……”落泉忽地又一個冷顫,煞有介事地回頭瞅了住處一眼。
沈千雅清明的美眸漸漸蒙上一層懼色,“難道皇上祖父的妃嬪,果真有人在此自盡?”
落泉驚聲道:“真的,奴婢入宮沒多久就聽年長的宮人說了,太祖皇帝的妃嬪好奪權奪利、爭風吃醋、相互傾軋。好恐怖的,平白無辜連累死了很多人。”
沈千雅美眸一眯,聲音還是很輕柔,“今夜我守在窗戶看看,到底是不是有什麼鬼怪作祟。”
落泉一驚一乍的,突然又壓低聲音道:“小姐,別呀。要是真有鬼,勾了你的魂怎麼辦?”
落泉話音未落,一聲驚雷從皇城頂上炸起,風雲突變。原本清明的天空,突然變得陰陰沉沉,就像一堆妖魔鬼怪擠滿整個天空一樣。
思明宮又陰森森的透着恐怖的氣息。
沈千雅不由得變了臉色,眼神驚疑不定,面上露出很古怪的表情,好像真的也疑神疑鬼起來。
“小姐,奴婢害怕。”落泉嗓子眼像卡了個果核似的,時尖時啞,十分刺耳。
沈千雅一愣,有些生氣了,沉聲道:“落泉,我沒被鬼嚇死前,恐怕就被你嚇壞。”說着,又眼神古怪地環了四周一圈,有點慌了。
四棵
千年老樹像四把巨大的傘,伸出它們的爪牙,鋪天蓋地的覆蓋着思明宮。
沈千雅突地猛打了一個激靈,眼中的懼意、失落漸濃,不自覺地抱緊了懷中的冷硬的柴枝。
落泉倏地整個人定住,好像發現了什麼。她眼中的沈千雅依然美麗得不可方物,卻是臉色青白,很憔悴了,顯然是因爲夜裡安撫她沒有睡好。
可沈千雅從來沒有抱怨過一句。
落泉低頭,掩去複雜的神色,小聲說:“對不起。”
“魚潛一直沒來思明宮,皇上也沒來,你不覺得奇怪麼……或者他真的生氣了……”沈千雅好像沒聽見,邊自言自語邊拾起柴枝。走了幾步,見落泉沒跟上,回身輕道:“還不趕快收拾跟上。”這是入冷宮後,沈千雅第一次提起皇帝,失落從眼中溢出,灑滿一張委靡的臉。
皇帝自從沈千雅踏入冷宮那刻起,就沒露面,已經好幾天了。
落泉突然覺得沈千雅就像一根弦,一根已然繃得緊緊的弦,即將要斷。
那個冰肌玉骨,秋水爲姿,有着這世人最柔美、最動人的笑容的少女上哪了?
落泉久久不能回神。
夜裡,月黑風高,突然響起飄飄渺渺的歌聲,帶着一種沉重的悲涼幽怨,反覆低吟。
在沈千雅聽得入神時,那歌聲又如虛似幻地化成啜泣似的嚶嚀:孩子你死得好慘,孩子你死得好慘……賤人還我孩兒來……
辛酸斷腸的悽泣時斷時續,窗外迷霧茫茫。
沈千雅突然神經兮兮的問昏沉欲睡的落泉:“你聽見了嗎?”
“聽見什麼?”落泉顯得很迷茫。
沈千雅臉色忽然變了,瞥了她一眼,疑惑地問:“鬼魂索兒,你沒聽見?”
落泉立刻警覺地爬起來,捉起藏在枕頭後的木棍,“在哪裡?”
沈千雅有點無奈,聲音有着擔憂:“在外面呢,說要害她孩子的賤人還她孩兒。”
落泉愚鈍地皺眉,“沒事,我們沒搶她孩子。”
今夜換落泉安慰沈千雅了。
沒一會兒,落泉就睡着了。沈千雅坐了起來,一直狐疑盯着窗外看,究竟外面的是濃煙還是迷霧?
過了約半個時辰,“不要過來,我又沒害你孩子!”睡夢中的落泉突然驚聲尖叫,倏地從牀上彈起,驚恐萬狀地瞪大眼。
沈千雅眨了眨酸澀的眼眸,正想安慰落泉,眼角卻突然瞥見一抹前襟帶着腥紅的影子自窗前飄過,她立刻跳下牀追了出去。
“啊——”一聲淒厲的驚叫響起,沈千雅直挺挺地倒在地上,煞白的臉色,驚悸難消的眼眸處處顯示着她是被嚇暈的。
落泉顧不得披衣,慌忙下地跑了過去,“小姐!”地上冰冷,落泉連忙把沈千雅抱到牀上去,好一頓忙活才把沈千雅救醒了。
“鬼!”沈千雅顫危危地指着窗外,眼神狂亂,蒼白的臉上全無血色,“有鬼!……鬼……”尖叫幾聲後,竟又暈了過去。
落泉又慌忙下去想把敞開的門掩實,卻因太急,摔了一跤,剛好臉朝下把鼻子撞瘀了。
關好門好,落泉又匆忙爬上牀,用被子緊緊地裹着全身冰涼的沈千雅,又像是怕她不夠暖和,整個人抱着。
急促的呼吸久久不能平復,緊張兮兮地盯着窗戶。
彷彿真的有鬼。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