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陣陣的參拜皇帝的聲音卻深深地擾亂了沈千雅的思緒,她無法集中精神。
“免禮。”皇帝抱着她直抵權力頂端,本想坐在靳太后邊上,未料她竟主動讓出主位,讓皇帝落座。
太皇太后坐在皇帝左下首,再往下一個臺階的左首纔是靳太后,右首是淑皇貴太妃。
而身懷六甲的皇后,恩准落座在下面,身後依地位高低站了二列妃嬪。
因妃嬪不多,區區五個,偌大的正殿還是顯得十分空曠。
“罪犯慕容雁雪,你還想再添一罪麼?”太皇太后突然怨毒地扭頭瞅着尚還捲縮在皇帝懷中的沈千雅。
你說一個確定已經死掉的人,怎麼突然能復活,莫不是鬼靈附身?
太皇惡意地想着,嘴邊泛着詭笑,大概又想到了什麼整治人的主意。
而沈千雅賴在皇帝懷裡,在這種嚴肅的場合,確實不合時宜。
所有的目光剎時不約而同地聚焦在沈千雅身上,敵友難明,只有有一點相同,就是眼神中都有一種對“死而復出”這齣戲碼的惶惑與思索。
但除方皇后與德妃外,其它四位妃嬪,還不知道紫蘇與瑤玉進天牢送藥的事。
沈千雅卻沒理太皇太后,只顧着對皇帝說:“請皇上放開臣妾。”她自知失禮,紅了一張臉,不知該如何說才合適。
“你受奸人所害,死而復生,元氣大傷,朕就得護着你。”皇帝不依,兀自對下面的人說:“朕與太后離宮時,究竟發生了何事,慕容明珠你且如實稟告,若有半句假話,朕定不輕饒。”
皇帝連珠炮發,立時唬得衆人一愣。卻是在得知沈千雅出事時,靳太后所教。
太皇太后受了冷落,臉色鐵青,卻在看到胸有成竹的明修儀時,重新露出了志在必得的笑臉。
明修儀又不厭其煩地把事情的前因後果重述了一遍,更將追溯到慕容雁雪溺水身亡當日的經過始末,又把身段與慕容雁雪相近的替死丫環木茵爲何願意當替死鬼,好讓慕容雁雪遁離慕容府與連元錫會合都說得一清二楚。
說辭幾無漏洞,堪稱完美。
靳太后的神情有了些微妙的變化。
而沈千雅則是越聽越心驚,只覺一顆心被一隻無形的手攫住。明修儀顛倒黑白的口才實在驚人,令她疼痛的是原來是木茵做了她的替死鬼,她才能順理成章地扮演侯府之女的角色。
此前,連元錫根本沒與她提起。
她才如此心安理得。
現今她的活着竟揹負着一條無辜的人命!沈千雅怕自己控制不住情緒會崩潰,緊緊地捉住皇帝手臂。
給我力量吧。沈千雅默唸。
感覺到沈千雅不對勁,皇帝不動聲色地握住了她雙手,熱度通過手掌源源不斷地輸入她體內,溫暖着她潑涼的心。
明修儀說完後,沒人敢作聲。
只有太皇太后得意地哼了聲,瞥了一眼臉色發青靳太后,對明修儀的表現滿意極了。
事情總得解決,靳太后揚眉回身瞥了沈千雅一眼,沒想到她在大庭廣衆之下,居然沒有收斂情緒,不由得皺起了眉頭。
“明修儀,你所說的一切,首要憑據就是寶貴人右肩上有一個蝴蝶
刺身,並以此來確認她就是慕容雁雪假扮的是嗎?”靳太后略有不悅,語調便如陰沉沉的天空響起的那聲悶雷,教人心裡發毛。
“回太后的話,是的。”明修儀對此有十足的把握。
“除了石雨,其它人退下。”靳太后慢悠悠地下令,待一衆奴婢退下,她纔不慌不忙地側身問沈千雅,“寶貴人,你怎麼說?”
早在靳太后語氣發生變化時,沈千雅就揣測可能是對她的表現不滿,被點名後,她立刻屏神靜氣,掙扎着從皇帝懷中下了地。
“回太后,臣妾的爹是武平侯,臣妾清清白白,請太后爲臣妾做主。”沈千雅跌跌撞撞地下了臺階,跪在下面,聲淚俱下地表白心跡。
“若你確實含冤受屈,孤自會爲你昭雪。”靳太后觀沈千雅之態,雖氣勢不足,柔弱有餘,但那種無辜真的騙不了人。
“臣妾肩上根本沒有梅花刺身!”沈千雅蓄足力氣,倏地拉下右邊的衣襟,露出雪白無睱的香肩來。
白——一片雪白,膚如凝脂,別無瑕疵!
明修儀匪夷所思地瞪着沈千雅裸露的右肩,剎時軟倒在地,怎能猜到沈千雅有那種能換皮生肌的高手暗中相助。
“太皇太后,覆水難收。”她絕望了,竟嗚嗚地哭了起來。
太皇太后見狀,惶惑地掃了皇后等人一眼,見她們都是臉色大變,心中暗叫不好,顧不得那麼多,連忙下了臺階走到沈千雅背後一看——
兩眼一黑,差點暈了過去,饒是她長年經受失敗,意志極堅韌,咬緊牙關挺住了。
“來人吶,傳太醫,傳太醫!”太皇太后不敢置信,直要傳召太醫一驗,甚至還要伸手捉沈千雅的右肩。
“夠了,母后!”靳太后卻氣勢磅礴、正氣凜然地走到她面前制止,“試問一個一直被你們鎖在天牢裡的弱女子,怎能讓紋身從有到無?”
靳太后逼近太皇太后,一字一頓氣勢凌厲地說:“事實就是,根本沒有什麼紅梅紋身!一切都是太皇太后你的詭計,妄想趁孤與皇上離宮之際,設計的一個驚天陰謀。目的就是殺害寶貴人,逼武平侯造反,毀我傅氏江山太平!”
“事到如今,你還有什麼可說的?”靳太后雷厲風行,根本不給太皇太后插話的機會,“沒有!”自問自答。
“戰火一旦燃起,百姓流離失所,你於心何忍?”靳太后痛心疾首。
死人復生就算了,親眼所見的刺身竟然憑空消失,這無疑是晴天霹靂,所謂功敗垂成,太皇太后驚愕得啞口無言。
靳太后這一問,無疑是太皇太后別有用心,爲了一己私慾而無中生有,棄天下於不顧。
是爲失德。
正殿突然變得像死一樣沉寂,只有皇帝敢動,從寶座走下,爲沈千雅理好衣裳,挽她站起。
把皇帝對沈千雅的好看在眼內,幾無嫌隙。可太皇太后還是難以置信,望着靳太后哽咽道:“她……宜薇,真的,哀家沒有騙你,哀家親眼所見,親眼所見吶。”
“事實勝於雄辯。”靳太后鳳眼微眯,雷霆萬鈞地下令,“來人,請太皇太后移駕上林別苑。”
直至此刻,太皇太后都不能理解爲何到了最後,會是這種局面。
靳太后的命令無疑軟禁,一想到自認爲完美的計劃居然被輕易破解,太皇太后不由得痛不欲生。
被石雨捉住手臂,強行拖行時,她倏地回首,聲嘶力竭地指責:“是你們害死了哀家的兒子,你們還害死哀家的孫子,哀家做鬼也不會放過你們!”
說罷,用盡全力往柱子上撞去——
一切發生得太過突然,就連靳太后也沒想到一向貪生怕死的太皇太后竟會輕生。
身懷絕世武藝,有能力救人的人卻按兵不動。
眼巴巴看着她往柱上撞,血濺當場的結果卻沒發生。
太皇太后也很愕然,惶惑不安地睜開眼睛,映入眼瞼的是月牙白的宮裝,倏地擡頭一看——沈千雅整個人貼在柱子上。
還對着她微笑。
太皇太后怒罵:“貓哭老鼠假慈悲!”與其說她不恥被沈千雅救下,不如說是以此來掩飾內心的驚愕。
“石雨。”靳太后橫了石雨一眼。後者立刻帶走太皇太后。
被這一幕驚呆的皇帝倏地回過神來,對沈千雅噓寒問暖。
其實皇帝一直攙扶着沈千雅,從沒離開過她身邊。就連飛撲救人,他也一同撲了過去。
沈千雅表示並無大礙,神色卻十分凝重,眼神也充滿疑惑。
隨後,靳太后面無表情睃巡了殿內一圈,“那麼孤現在要來問一句,是誰送毒藥進天牢?”沉靜的語氣聽不出一絲情緒。
德妃連忙搶着回答:“紫蘇、瑤玉都進過天牢,下了毒的飯食是紫蘇親手送的。”
焦點一下子又落在方皇后身上。
方皇后早已臉無血色。
“是哀家爲了避免夜長夢多,才脅逼紫蘇下毒害寶貴人。”正在下臺階的太皇太后猛地回過身,翹首對靳太后說了這麼一句話,之後便頭也不回地隨石雨離開。
靳太后眉頭一皺,宣紫蘇及瑤玉進殿。
恰在此時,沈千雅突然醒起瑤玉給了她一顆藥丸,往腰間一摸,竟然沒摸着,才發覺自己換了一套宮裝,連忙小聲問皇帝:“皇上,我身上有顆棕色的藥丸,你有看到嗎?”
皇帝烏黑的眸子滴溜一轉,從錦囊中取出一顆藥丸來,正是瑤玉給沈千雅那顆。
沈千雅靜靜地盯着這顆藥沉思。在瑤玉及紫蘇進殿向諸位上位者問安後,她纔回過神來,探了方皇后一眼。
只見她神色複雜,雙手抱住腹部。
護犢子?
沈千雅心中一軟,已有了計較,“太后,瑤玉進天牢是爲了給臣妾這顆藥丸。她說因爲皇后擔心有人居心不良,要趁太后您回宮前置臣妾於死地,特地贈送解藥一枚。”邊說邊恭謹地呈上藥丸。
靳太后只瞥了一眼,卻沒有伸手去接的意思。“宣何瑞。”靳太后深信何太醫。
何太醫聽宣,卻是不慌不忙,微笑着進了殿。
“微臣叩見皇上,皇上萬歲……參見太后……參見淑皇貴太妃……”他笑着逐一問安。
無憂無愁的福態與氣氛沉重的大殿形成鮮明的對比。
靳太后大概被他的喜氣影響,竟也露出了一絲微笑來,“何太醫,你驗一下寶貴人手中的藥,到底是良藥還是毒藥?”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