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冬子收拾完食盒往外走,與進門的裴弄玉見過禮,緩步離開。
落泉似乎瞧裴弄玉不順眼,只板着一張臉稍稍行了個禮,口都沒開。
沈千雅對此視而不見,招呼裴弄玉坐下。不一會兒,沈千雅說要到龍梅亭採摘新鮮梅花。
裴弄玉推說雙腿痠軟,留在閣中休息。
落泉隨沈千雅出去,到了院門突然折回,說是得拿個小籃子去裝。
“裴姑娘,”落泉掏出一條絲帕,在裴弄玉面前揚了揚才往鼻間擦去。
其實落泉鼻間乾淨無異物,那動作不過是想把絲帕上那朵三色槿亮給裴弄玉看,好確定裴弄玉背靠之人與她是不是相同。
裴弄玉心事重重,一時沒留意,只隨口問道:“怎麼回來了?千雅呢?”
落泉見裴弄玉沒反應,沒好氣地道:“奴婢回來取個小籃子,好裝多些瓣給小姐沐浴。”
裴弄玉狐疑地瞪着落泉,訝道:“小籃子不是應該在你的房中?”
“是在奴婢房中。不過是順便來看看,就怕有些人手腳不乾淨呢。”沈千雅不在,本就懷有怨恨的落泉,毫不掩飾眼中的敵意。
她怨沈千雅對裴弄玉的大度及關照,恨裴弄玉得了別人好處就駐足不前。
裴弄玉臉色頓變,拍案而起厲聲道:“你不過是個奴婢,少給本小姐臉色看,不然休怪我手下無情!”
落泉不客氣地挖苦:“你最好有對奴婢“手下無情”的本事。”
落泉十分硬氣,與平時的卑躬屈膝判若兩人。裴弄玉立刻聯想到落泉底子大概也不乾淨,應該也是被人操縱的小棋子。想通透後,她想化解硝煙味,笑道:“所謂打狗看主人,本小姐的本事是招呼外人的,不與姐妹爲難。”
這話卻使落泉感到受辱,即刻惡向膽邊生,譏笑道:“你就是我小姐的一條狗腿子,自己就是隻狗,還要打狗呢,也不看長了人樣沒!”
裴弄玉大怒,“就讓你嚐嚐本小姐的厲害!”她邊說邊往落泉撲去,身手敏捷利落。
落泉沒想到能被選爲秀女的裴弄玉會動粗,吃了一驚連忙要逃。
誰知道裴弄玉手長腿長,只一個擒拿手即將落泉穩穩妥妥地按在地上,不容分說地狠狠咬了落泉後脖一口。
“救命……”
裴弄玉馬上壓低聲音怒斥:“閉嘴,你還敢瞎叫,我一掌就能劈死你!”
落泉立刻噤聲,皮肉上傳來的痛感,叫她脖子縮成一團。
裴弄玉又彎身貼在落泉耳邊威脅:“不管你什麼來路,以後要敢在千雅面前挑撥離間,我就咬破你的血管,叫你血盡而亡!聽懂沒有!”
落泉哪裡想到裴弄玉竟然如此力大,她是被壓得動彈不得,卻倔強地抿緊嘴脣不吭一聲。
裴弄玉不給落泉喘息的機會,斥道:“嘴硬是嗎?信不信本小姐把這事告訴千雅?”
落泉手痠腳麻脖子痛,理智早就飄飛,嗆道:“你要敢說,我就告你手腳不乾淨,偷進小姐臥室!”
裴弄玉豈是好惹的主,她指上一用力,輕易教落泉手臂吃了一痛,才鬆手冷笑道:“好,端的看千雅信誰!”
一直在門外靜靜地聽她們對話的沈千雅,難掩憂慮之色,無可奈
何地嘆息一聲,轉身往龍梅亭走去。
誰的海是苦,無崖?
若能回頭,是否有岸?
裴弄玉與落泉大眼瞪小眼瞪了一會兒,接着一前一後心急火燎地快步趕去龍梅亭,完全不理會地上覆着的那層薄雪。
沈千雅正用小剪子把整朵的冰梅剪下來。所謂冰梅,即是掬着白雪的梅花。
其時,還有一個林婉清在獻殷勤,主動幫沈千雅拿小籃子。
落泉擠出兩滴淚,搶先走到沈千雅身旁,張口正欲告狀。沈千雅回過頭來,故意忽略她們二人之間瀰漫着的濃濃的火藥味兒,對落泉就是一笑,“來了。”
沈千雅取過林婉清手上的小籃子交給落泉,“你氣色好像不大好,發生什麼事了嗎?”她擡手剪下一朵含雪寒梅輕輕放入籃中,才緩緩偏頭問落泉。
但見沈千雅脣畔淺笑,神情恬淡,且語帶關懷,有若神女。落泉心頭一顫,似乎不想打擾這份祥和,連聲道:“沒……就是怕來慢了沒人爲小姐拿籃子。”她臉色怪異地瞅着林婉清一眼,扯出笑容來,“謝謝林小姐。”
“咦,”沈千雅好像才發現裴弄玉,有些驚訝地說:“裴姐姐也來了。”
裴弄玉緊忙笑道:“是啊,來看你好了沒。”
她側身剜了落泉一眼,恰好與落泉敵視的目光交匯,然而都在對方眼神中看到暫時偃旗息鼓的意思。
面容嫺靜沈千雅又專注地剪她的花,聲音很溫和,彷彿比那羽毛還輕的雪花更溫柔,“裝滿就好。”
把她們之間較勁的小動作看在眼內的林婉清忽地掩嘴一笑,也不挑破,耐心地看着沈千雅剪梅。
裝滿整整一籃時,林婉清才帶着好奇地問:“連妹妹剪這帶雪梅花有何用?”
沈千雅回頭一笑,絕世容顏比無雙明珠更豔,“無用。”
林婉清愣住,心想自己表現不錯,對她的態度可謂平和,但沈千雅竟然這樣回她話,她便感覺有點不舒服。
沒用剪來幹什麼!害她在這雪地站着冷得要死還得裝着很愜意!
真是人越美,心越如蛇蠍!
林婉清心生不滿,嘴上卻說:“連妹妹開我玩笑呢,定是用來做花茶吧,不知道我有榮幸品上一杯沒?”
裴弄玉聽到此句,臉色微變,有些緊張地望向沈千雅,希望她拿出囂張的氣勢來拒絕。
沈千雅似是沒看見,邊示意落泉離開邊說:“冰梅不煮茶。若是林小姐想喝花茶,可一同到拂雲閣中小坐。”
林婉清笑道:“榮幸之至。”
雖然落泉與裴弄玉對林婉清語氣中那股恭維勁兒有些反感,但沈千雅身爲侯府女兒,按出身來論,比林婉清實在高太多了。
甚至是這批秀女當中,出身最高貴的人。
所以對於林婉清的態度,沈千雅覺得並無不妥之處。只是林婉清身子一直微微顫着,想着是怕冷,還陪着她剪滿一籃子花……沈千雅覺着不簡單,纔會請林婉清一道入閣品茶。
她二人走在前面,裴弄玉與落泉走在後面,面上均現擔憂之色。
沈千雅進了小廳,用之前準備好的小篩子把一籃子和雪紅梅輕輕地沿篩鋪開,教落泉放在通風處。
等落泉擺弄好
,端來小爐煮侍候開水時,沈千雅也從內裡取出一白瓷瓶來。
瓷瓶白中帶粉,瓶身光滑,釉色極明亮,在那盞藍暈宮燈的映照下,竟流動着明灩奪目的光澤。
林婉清圓圓的大眼兒微顫,這可是最上等的定窯白瓷!壓下心中的驚羨,林婉清烏珠一溜,好奇地問:“連妹妹這瓷瓶珍藏的是什麼呀?”
沈千雅纖眉輕揚,“是梔子花。”
裴弄玉眼中也閃過羨慕之色,把置在桌底的圓凳拉出來招呼沈千雅,“千雅你快來坐。”
沈千雅蓮步輕移,以最嬌柔的動靜示人,慷慨地與別人分享自己所懂的花葯知識:“這花除了可以作茶,還能入膳。所謂一白遮三醜,此花有“去面膚黑色,媚好益氣”的功效,還能養心安神呢。”
貴族人家女兒寶貝,自幼聘請大夫以藥膳調養身子,好養出個矜貴之體。說到底,無論是送進宮給皇帝充實後宮,或是與其它政治勢力聯姻,不過是男權謀利的工具。
對於沈千雅這樣事事皆精貴的生活,一般人是極難想象的,這得有個多疼女兒且顯貴不凡的爹。
似被觸及痛處,林婉清眼中驟現忌恨。不過眨眼之間,她便擡手拂了拂臉頰,藉此把流露的異色掩飾過去,才笑道:“妹妹這是笑爲姐不夠白咧。”
因爲林婉清的確不夠白,這話回得也是到位。
再說沈千雅注意力在花茶上,也沒留意林婉清的表情。“各有各美,林小姐這是經常曬太陽之故吧。”沈千雅擡頭友善地看着林婉清,又出奇不意地說了句:“指不定皇上喜歡健康的膚色呢。”
林婉清雖然訝異今日沈千雅的好相處,但這句話是直中她心扉,一時間笑逐顏開,“真的嗎?妹妹與皇上相熟,可要指教爲姐一二。”
裴弄玉直急得差點想踢沈千雅,又怕弄疼了她,只好重重地哼了聲,以求沈千雅注意彆着了林婉清的道。
沈千雅聽而不聞,只笑道:“女人如花,奼紫嫣紅,各有千秋。”不能說這人愛雍容華貴的牡丹,就不會去愛清新淡雅的茉莉了。
林婉清故作急切地請教,“還請妹妹說仔細些吧,今晚皇后恩召爲姐去坤寧宮用晚膳呢,聽說皇上也會去。”
一不小心泄露了口風,林婉清不好意思的低下了頭。
可是林婉清嘴角的那抹得意和看戲似的眼神,哪能逃得過沈千雅的慧眼。
只見沈千雅把花茶煮好,爲他們布好高雅古樸的“清風竹影”青花茶杯,才淡然地道:“人與人之間說的是緣份,如若有緣,哪怕是隻顆微不足道的野草,也會喜愛得緊。”
林婉清噗哧一笑,壓低了聲音道:“是呀,民間男子言家花不及野花香。可是野花只能采采,豈會栽迎入室。”
一得意,林婉清的惡意又不自覺地流露出來,這話說完,就連她自己也愣在當場,彎着的腰一時間直不起來。
有容乃大。沈千雅神態自若,似是未聽出什麼意思來,微微一笑以最優雅的姿勢輕舉杯子勸茶,“味道不錯的,如果愛甜味,添些蜂蜜更佳。”
饒是裴弄玉不能忍,忽地用力地吹了一口熱氣,接着便是“哎呀”一聲,合着那句“我手抽筋啦”,一杯熱燙的花茶猝然往林婉清身上潑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