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元錫正在品茶,見朱國庭難得的正經,心中明瞭,定是有居心不良的人找上門來。
他輕輕放下茶杯,才招呼朱國庭坐下,“免禮。”
“慕容夫人賄賂屬下。”朱國庭昂首挺胸,以最正宗武將坐姿落坐下位。“她要求屬下於八月初八,用計哄小姐到郊外的和尚廟禮佛。”
莫非慕容雁雪身上還藏了什麼可以確定身份,例如胎記之類的印記?還是阮氏多疑,要親自見過方能放心……連元錫思付片刻,下了決定,“這餌多大?”
“千兩白銀。”
“少了。”
朱國庭淡眉皺起,仔細地琢磨連元錫的話後,微訝道:“侯爺是要屬下……”
連元錫又一杯香茶盡,卻是不語,只淡笑着看了朱國庭一眼。
少了……一旦多,就是要出事的節奏,然後……他往哪裡兒去?朱國庭不敢確定,“敢問侯爺後路?”
“名噪一時的先鋒大將淪落爲守門的閒人,諸事不順,又被逐出侯門……”
後面的路,不需要連元錫點明,朱國庭立刻意會。還是老樣子,他就是那條大魚,需者來釣。“屬下遵命。”一切都是上命,唯命是從,此心如罄石不移。
“日後我若有不測,以千雅爲主吧。”
朱國庭叩首離開,將至門口時,聽到這樣一句囑咐,他心咯噔一聲,痛得幾乎留下淚來。“遵命。”
朱國庭才走,就有護衛就來報,紀大總管求見。
求見?用上這種字眼,當然不是護衛的意思,而是紀泰的口授。
連元錫咂摸着這兩字的意思,人早已站起,大步流星地出門迎客。“大總管,貴客啊!快請進。”他大笑着拱手相迎。
着皇宮副總管正裝的紀泰,一直站在朱門石獅處等候,直到連元錫又驚又喜地前來相迎,才露出了笑臉,順着主人家的禮進了門。
“侯爺,多年不見,雄風不減當年啊。”
“哪裡哪裡,還不是託大總管的福,才能過上些安生日子。”
這話似是恭維,又不盡其然,雙方的目光中,皆有分欣賞之色。
“哪裡哪裡,還不是侯爺深明大義,咱家纔有太平日子好過。”
連元錫朗聲大笑,“得了,大總管,咱們都是託皇上的福,更是託娘娘的福。”
兩人入坐,並無茶童侍候。紀泰見連元錫親手侍候茶水,連忙虛按他的手,“使不得,還是喚後輩來吧。”連元錫的手驀地僵住,正欲說話,紀泰搶先一步把話接了下去,“聽說侄女慧質蘭心,不知道老朽可有幸品上一盞侄女烹的茶?”
連元錫明顯始料不及,微愣,遂笑道:“敢情好……”畢竟是老江湖,連元錫立刻明白紀泰的用意,他帶着點討好地說:“能爲大總管烹茶,是雅兒的福氣。”
紀泰笑吟吟地說:“那就叨擾了。”而樣子顯得非常和善。
連元錫命人去請沈千雅。
由於紀泰此着出乎連元錫意料,所以並沒派人提前通知沈千雅,是以,她聽到消息後,心中有些不安。
大概還在想着
傅凌旭抱着頭躲到石桌底下那些片斷。
“白荷圖、垂絲海棠、煙攏梅花、如意雲紋……小姐,你愛哪件?”舜華只顧着翻衣櫃。
“有沒有純白的?”清談些好。
舜華爲難地解釋:“不能穿純色的衣裳,紀公公是皇后身邊的大總管,在宮中位份僅次於董大總管管,是領了從三品官位的大太監。穿純色衣裳怕是失禮。”
沈千雅對古代朝廷官位的晉升體制並不熟悉,愣了會兒才問:“你猜公公用意何在?”
舜華走近沈千雅,壓低嗓子提醒,“不是公公用意何在,是皇后。”
皇后?古代伴君如伴虎,皇后就是母老虎。天意難測,還是少揣度爲妙。再說她也沒做虧心事兒,平常心就好!沈千雅暗中囑咐自己。
“還是荷花吧,高潔……”舜華才說完,倏地就掌了自己一嘴,“穿正裝!”
“什麼正裝?”沈千雅聽說世襲的侯爺之女,也能封爲郡主,只是她並沒這位份。
“侯爺軍旗皁黑色,上描銀色海東青,就是一種特神的鷹。”舜華從隔壁儲物間取出一個雕着一個武平侯府標識的楠木箱子,在裡頭取出一套秋裝。“小姐你看,這套是秋裝,昨個兒才送來,奴婢都忘了告訴你。”
舜華爲沈千雅換上白色絲綢裡衣,再穿上採用金貴的熟線杭羅裁成的對襟立領鵝黃色長裙,纖腰束上侯爵專用的麒麟祥雲錦白腰帶,最後罩上一攏薄如蟬翼的白色廣袖輕紗。
沈千雅好奇地探究着這套所謂的正裝,與平日所着衣裳最大的分別是立領,這個朝代立領是擁有尊貴的地位的女眷才能穿戴。另外最特別之外就是兩袖均用灰黑色的絲線和特製銀線繡了鷹的圖騰。“這隻鷹眼睛銳利得很,十分傳神,難道是舜華你繡的?”
“小姐你看出來了?”舜華興奮地捧起袖口給沈千雅介紹:“其實這隻鷹,還是雛鳥,看這裡灰灰的毛還沒褪乾淨呢。”
沈千雅訝異,“可以這樣嗎?”
舜華笑道:“就是要這兒,代表你是孩子。如果將來大少爺娶了妻,就得繡雌鷹。”男子繡雄鷹。
“門道這麼多。”沈千雅凝眉,心中有了其它計較:各種規矩越是鮮明嚴格、等級森嚴,越證明這個皇朝的皇權凌駕一切且國力興盛,是好事。另一方面還說明,將來後宮中,各種規矩可能會多得能把人壓得喘不過氣來,她得仔細學着,不能輕易給人逮着小辮子罰個沒完。
最重要是把慕容雁雪這個弱不禁風的身體養好,還好她曉得以花養生之道。
“小姐……小姐!”舜華先是輕輕地叫了一聲,見沈千雅想什麼出神,連忙拉了拉她衣袖。
換身衣裳折騰超過一刻鐘,再不出去那是失禮。
沈千雅微吸一口氣,調整了情緒,笑道:“好了。”
沈千雅髮髻一絲不苟,裝束端莊大氣,而神態柔和靜雅。舜華仔細地審視了一遍,覺得這是完美的了,才連忙扶着她纖細的藕臂,往前廳走去。
沈千雅經過垂花門時,看了高懸的沙漏一眼。時值巳末,應該是宮中總管侍候皇后用膳的時
候,那麼紀泰此行定有大事,又扯上她,難道與寧王有關?
越接近前廳她越緊張,心念:別與瑞王有關就好。
沈千雅是打心底反感傅凌濤。
走過屏風,就能看見連元錫和一位約三十六、七一身皇宮太監正裝打扮的男子於內堂邊上的茶苑中坐着。
他兩人有說有笑,待沈千雅走近時,才稍爲斂容。
坐在副主位,面色偏白,頭髮黑白相混的人就是紀泰。在百花宴時,她並沒有留意這號人物。如今仔細打量了一眼,卻是光華內斂,氣度上佳,與書上所寫污煙漳氣的宦官並不相同。
沈千雅向連元錫行禮後,連元錫才介紹:“雅兒,這位是宮中大總管紀公公。”
沈千雅巧然淺笑,不卑不亢,輕聲問候:“千雅見過紀大總管,總管金安。”
紀泰心中又道這女兒的確是長得妙,雖然蒙着面紗且低眉順眼,但仍然能感受那種不同凡響、天寵地眷的天驕之態。“侯爺,你這怎麼教的稱呼,侄女該稱紀某叔叔纔是。”
連元錫心中又是一愣,這紀泰今天玩的花樣真是層出不窮,他們不就是是在他被“逐出”京城前見過兩面麼。心中雖是這樣想,但連元錫表面不動聲色,他拍了一下大腿,大笑道:“對,總管比連某年少,該是叫叔叔纔對。”
沈千雅見兩個表面熱絡得和故友知交沒兩樣,心中疑惑驟增,猜想這大概與政事有所牽扯,人就更謹慎了。“紀叔叔好。”她一急,帶着童真的問禮脫口而出,與平時的軟儂之意大有區別。
話纔出口,沈千雅自己就感覺不好了,暗中觀察紀泰和連元錫的表情,並沒異樣,才鬆了口氣。
紀泰客氣且慈祥,淡瞥了連元錫一眼,方纔對着沈千雅說話。“侄女好啊,上次宴會,叔叔實在太忙了,未能與侄女招呼一二。千萬別見怪。”
這是暗中警告連元錫別搶話的意思。
“叔叔是娘娘左臂右膀,事事關着天恩鳳意,千雅怎敢生怨。”
連元錫也是屬於狐狸科,紀泰的眼色是明白不過。只是越聽心中越奇怪,嘴上卻與有榮焉地說:“雅兒,且來爲你紀叔叔烹茶。”
沈千雅乖巧地在落座客席,舜華從旁侍候開水。
雖然表面還是溫柔靜好的樣子,但只隨段雲靖到會所品過一次茶的沈千雅,並不懂茶道。她內心犯難,侯爺好茶,而這侯府千金不懂茶道,那不是丟人現眼嗎。再說茶苑中有什麼茶葉,她也並不知曉,該怎麼辦?
正爲難間,連元錫已取出一個專裝茶葉的雕着慈竹的錫罐,擱在桌面。
沈千雅扶移至自己面前,想揭開茶罐,連試幾次,都打不開來,有些着急了,竟然從黑楠木精雕的茶筒中捉起茶針直接把茶罐蓋子撬開。
白雞冠!她見過這茶!沈千雅心裡鬆了口氣。她邊用另一壺燒開的水洗燙茶具,邊努力地回憶着在書上看過的武夷巖茶篇中的描述。
“丟掉蓬頭跣足,一生服氣餐露,笑指武夷山下,白雲深處吾家。”沈千雅輕吟淺笑,估摸着用量,用茶匙盛了適合的茶葉放在小茶盤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