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微臣正在診脈。”杜清的表情很怪,像是想微笑,但又笑不出來,想嚴肅又繃不住臉。
傅凌旭狐疑地瞪着杜清,“這樣真的行嗎?”
“皇上,這對於爐火純青的岐王聖手來說,並非難事,只要皇上給杜太醫一點時間。”丘閔笑道,杜清覺得他有些諂媚,對他的幫忙只是稍微點頭致意。
“噢。”傅凌旭閉上嘴巴,百無聊賴地挺直腰板坐着。
一刻鐘後,杜清才示意文琦解下紅線。
傅凌旭忙問:“怎麼樣?”
杜清蹙眉沉思,在他的支吾中,文琦暗示落泉一起藉故退下。
杜清才以僅二人可聞的聲音稟報:“皇上,貴人不過稍染風寒,服兩貼藥既可治癒。”
那爲何支吾其辭?背對着門口的傅凌旭眼神漸漸冷凝。
“微臣察覺到一股怪異之氣,極其陰寒,又像是被什麼壓制了一樣。”說着說着,杜清大概都覺得自己精神錯亂了,死亡的寂滅之氣與嬰兒般清純的生命之氣竟然交融在一起。
“她身體不是很好嗎?”若然不好,怎麼可能桃腮粉面?帶着病體的人都是臉色青白眼底發烏。
杜清斟酌了一下,才解釋:“該是貴人精神力極其強大之故……”他神色凝重,經過一翻深思熟慮才又說:“貴人此時的身體狀況,怕是不宜綬孕。”杜清深深地躬腰,不敢直面皇帝冷銳磣人的眼神。
在無人能窺探到的小廳中,傅凌旭臉色數變,最終沉聲道:“朕自有分寸,你親自熬藥,不可出任何差錯。”
“奴才遵命……”
“什麼?”
“微臣,微臣遵命。”
“毛病大了。”傅凌旭站起來,拍了拍衣袖,徑自走進沈千雅的寢室中。
寢室裝飾用度就因沈千雅的位份低下,一切都是那麼簡單、樸素,尋不出一絲往昔她還是侯府貴女時奢美華貴的痕跡。
初時,傅凌旭搬了張紅檀木圓凳坐在牀畔,順手就取下沈千雅額上的綢布擱在小几上。沒到一刻鐘,他索性坐到牀頭,以臉頰貼到沈千雅額上去,並不是很燙,低燒。
“你這麼傻,真以爲我因你的臉而鍾情你?”他喃喃自語,“可是任誰也無法替你換張臉換個身體,不然就算傾盡所有,我都給你換掉。”把她還給傅凌宇。
傅凌旭突然撫着額,眼神複雜,神情苦惱極了,轉瞬間卻豁然開朗,笑道:“只要你在,其它的都不重要了,對吧。”
牀上熟睡的沈千雅長睫突然顫了顫,像是想張開雙眼,眼皮卻沉重難啓般。
傅凌旭立刻振作精神,輕聲安撫:“好好睡,等杜清把藥煎好,你再起來也不遲。”
他站起來,還不忘捉起那個珍珠布偶置在鼻端,不知道是在聞香還是辯毒。
須臾,他把珍珠布偶重新放回沈千雅牀頭,性感好看的薄脣扯動了下,像是掙扎着些什麼。最終還是俯下身靠近沈千雅,在她飽滿而光潔的額上輕輕印下一吻。
==
坤寧宮中,久未露面的方皇后,正悠然自得地躺在貴妃椅上。從她的妝容上看很正常,衣着佩飾也很正常,奇怪的是她蓋的錦被竟然是鳳牀上那張,寬大的兩側全部垂落在地。
可方皇后一點也不介意,只見她臉頰微紅,容光煥發。
“皇后,奴婢將庭園失火的事情打聽清楚了。”紫蘇從外面回來,髮鬢微溼。“據眼線上報,是德妃
暗中使計放火,燒的是皇上作畫的那個庭院。所以棠隸去救火了,就連溫護衛也被使開,所以德妃才能趁機派人弄壞皇上的龍船。”
方皇后聞言驀地張開杏眸,氣質冷豔如寒江芙蓉,“薛涵秀這是要把自己整成一隻跳蚤。”
紫蘇面無表情地答:“皇后說得是。”
“那笛聲怎麼回事?”方皇后話鋒一轉,問瑤玉。
方芷晴這是足不出宮,卻知宮庭事。這些日子以來所發生的事情,沒有一件落下她的耳目。
瑤玉顯得有些爲難,愧疚地答道:“皇后,奴婢猜測那是一種傳遞暗語的手段,不過傳的是什麼,奴婢暫時參透不出來。”
“無妨,如果是暗語,必定再奏。”方皇后顯得很淡然,“宗人府安排好相國進宮與本宮會面的日子了嗎?”
瑤玉立刻答道:“皇后,此事已經辦妥,就是明日。”
方皇后忽然狠聲道:“本宮那看不清朝廷大局的二哥,越來越放肆了。”
“可是皇后,若沒有兩位兄長在民間與您遙相呼應,皇后也孤掌難鳴。”瑤玉從來不畏懼說真話。
“學好你的奇門遁甲吧,這種事主子自有分寸。”紫蘇突然擡頭瞪着瑤玉。
方皇后挑眉一笑,紅霞彷彿烙在她的頰上,豔麗如盛放的桃花。“本宮喜歡聽真話。”
瑤玉微愣,她從來沒有見過方皇后笑得這樣美,這樣躊躇滿志,這樣豁達大度。“謝皇后不責。”
“仔細留神長信宮的動靜,即使要犧牲某隻棋子,也得乾乾淨淨。”方皇后陶陶然地慢慢合上雙眼,風發意氣從脣畔溢出,在風中瀰漫。
瑤玉及紫蘇領命告退。
“那夜晉王來了。”紫蘇突然低聲對瑤玉說。
“我猜到了。”瑤玉聲音更低,幾不可聞。
“很可能有孕,你得想個萬全之策。”紫蘇這樣說,大概是畏懼因他們二人燕好而可能帶來的災難,但表面難以察覺,相反竟然有絲陰鬱和失落。
“如果這是晉王的計,那也無可奈何,這都是命。”瑤玉笑了一下。
誰讓當初是方芷晴自個兒送上門,而她們不過是身不由己的奴婢。
“你打算何時設計圓房之事?”這纔是紫蘇現時最急切的想要辦成的事,林婉清在她眼中,一文不值。
此事瑤玉早與方皇后商議,“德妃現時鬧得太兇了,等寶貴人把她壓下去才能辦,不然她也會藉故搗亂。”
紫蘇點了點頭,又問:“到底主子要不要維護林婉清,你摸準了我好辦事。”
瑤玉突然露出一抹詭異的笑,“你還看不清形勢?主子維不維護不是重點,重點是寶貴人肯不肯饒過她。”
紫蘇連忙追問,“是誰指點她弄珍珠布偶送去清平閣?”
瑤玉肅容,答道:“主子。”蔘湯驗出有毒時,林婉清即到中宮求方皇后,紫蘇那時並不在宮中,而且林婉清不到一刻鐘就離開了,所以她不清楚。
“其實我很好奇,德妃與太后究竟是什麼關係。”在瑤玉提步欲行時,紫蘇拉住她的手臂問。
“當年教我們的師傅說,做奴婢的,千萬不能有好奇心,你忘了嗎?”瑤玉轉身,突然以一種憂傷又充滿友愛的眼神凝望着紫蘇。“別去惹事生非,皇太后和皇貴太妃還沒動靜呢。”
師傅?紫蘇回想了一下,那個師傅在她們出師時,已經被方芷晴親自賜毒藥送上黃泉了。
紫蘇突然像火灼般,猛地放開瑤玉的手,“哼,短命鬼。”
==
夜色朦朧,煙波飄渺。
三更時分,沈千雅又悠悠轉醒。
“旭兒,你沒事吧?”這是她第一句話,此時她還沒來得及側頭去看身旁是否有個皇帝在。
皇帝確實在,剛剛還是醒着的,在她醒來那瞬間卻睡着了,微微打着呼嚕。
沒人敢驚動他。
落泉見沈千雅醒了,連忙端來藥。
雖說苦口良藥,可那藥味真夠嗆鼻子,但沈千雅眼也不眨一下,愣是一口氣把藥喝下。
沈千雅接過落泉遞上的絲帕拭了拭嘴角,輕問:“一切都好嗎?”
“主子請放心,一切安好。”
沈千雅心懷安慰地點了點頭。“主子,小冬子在外頭熬粥呢,奴婢才盛來。”落泉恭身退下。
沈千雅撥了撥傅凌旭的髮鬢,暗自想道:“還好今年閏了個九月,回春又早,不然不淹死也得冷死。只是也奇怪,水寒冷徹骨,她怎麼能游上岸,竟然又沒被凍傷。真是奇蹟。”
感激處,沈千雅脫口而出:“感謝上蒼。”
而傅凌旭寸步不離的守候,更讓她倍感欣慰,心滿意足地笑了一下,她才喚醒傅凌旭。
“雅兒,你才醒!怎麼有藥味?你喝過藥了?吃東西了嗎?”
“皇上,臣妾剛醒,喝過藥了。還沒用膳,落泉正在張羅。”
傅凌旭一驚一乍,一連幾個問題,雖然沈千雅有些虛弱,可都笑着回答了。
“哇,嚇死了,我以爲你不會醒。你是不知道你的臉色有多嚇人,像白紙似的。”傅凌旭重重地舒了口氣,爾後一張臉又皺得像個苦瓜。
“皇上覺得這算是一難嗎?”沈千雅怡然地靠在軟墊上,並不着急去想是誰這麼陰毒害她落湖,又放火燒了庭院。
“肯定算了,你知道是誰來救的朕?”傅凌旭語速極快,沈千雅覺得寢室因着他明快而醇亮的聲音而顯得生氣勃勃。
沈千雅不喜歡猜,直說:“臣妾猜不出來。”
傅凌旭神秘兮兮地靠近沈千雅,壓低聲音說:“你見過的,你上回在百花宴中見過那個人!”
沈千雅的好奇心成功被他挑起,乾澀的黑眸閃過一抹慧黠,反問:“皇上怎麼肯定臣妾見過他?”
“我……朕!當時跟在你的車駕後面的後面!你的兄長在馬車前面,突然又驅馬走到小窗旁。接着那個薛公子就出現了,看樣子與你大哥,就是連志彬很熟。”傅凌旭邊回憶邊說,思路清晰得讓沈千雅驚喜。
“薛璟嶽?”她笑着問,心裡暖暖的。
傅凌旭眯了眯眼,“對,就是他。”
沈千雅稍作沉思,執起傅凌旭溫熱的大掌道:“好了,此事臣妾心裡有數。現在最重要的是你趕快歇息,養足精神上朝。”
在她自信而柔情的注視下,傅凌旭像被施了咒語,眼皮越來越重,“呃,其實朕本來就很困,不是因爲你叫朕睡朕才睡……”
沈千雅看着橫在他身側的傅凌旭要求:“睡裡面。”
“噢。”傅凌旭撐起四肢,拱橋搭起,十指稍一用力既翻到裡面去。
可是這張貴人牀實在窄,容不下傅凌旭的長手長腳,他只好捲縮側臥。
不一會兒就沉沉睡着,還打着時斷時續的小呼嚕。
沈千雅凝視着他,若有所思。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