晌午下雪了,紛紛揚揚的鵝毛大雪像可愛的小精靈,從天空躍下,跳入人間。
皇城的第一顆雪,落在拂雲閣,沈千雅的手上。未墜落塵土時,是這世間最純潔的顏色。
沈千雅擡眸,望着正站在她跟前着兩個人——慕容明珠、裴弄玉。
裴弄玉瑟縮了下,她非常怕冷。因方芷晴大放母儀天下之彩,命御膳房及太醫院聯合爲錦瀾宮烹製保暖滋陰的藥膳佳餚。裴弄玉食後中氣足了些兒,纔敢冒着嚴寒串門。
“連千雅,之前算我的錯,我向你道歉。我怕冷,你能不能再幫幫我?”她能御此極寒的衣物着實少得可憐,一旦宗人府所發的衣物拿去洗滌,她就不夠衣物穿了。
沈千雅看了她一眼,才嚮慕容明珠見禮,“兩位請進,有事坐下再說吧。”
裴弄玉連忙跑進溫暖的閣內,而慕容明珠則不緊不慢,仍然保持着大家閨秀應有的風姿。
沈千雅請他們在廳裡坐下,自己走入臥室,從櫃子裡取出一件白狐裘,連帶自己身上那件也解下,摺好。又從櫃中取出一件火狐裘披上,纔出了廳堂。
“這是兩件白狐裘,就送你了。”別人低姿態時,沈千雅就沒了能爲難別人的氣焰。
裴弄玉一臉驚喜,毫不客氣接過來,連聲道謝。馬上解下身上那件雜毛裘,繫上沈千雅贈她的純白狐裘,身體頓時暖洋洋的,裴弄玉一顆因寒冷而躁動難安的心也漸漸安定下來。“謝謝你,將來如果有幸得到帝寵,獲得賞賜,我會還你人情的。”
沈千雅臉色微變,脫口而出:“你說什麼?”
“我……”其實裴弄玉並不擅言辭。“我……這進宮,不就是要討好太后她們,好能留下嘛。留下不就是要侍候皇帝,讓他高興纔能有出頭之日。”言下之意,不是她想和沈千雅爭奪帝寵,不過是身不由己。
說得在理。沈千雅怪她不得。但想到日後要與這麼多女子分享傅凌旭,怎麼也高興不起來。雪已在她掌心化成一滴晶瑩的水珠,映照着她憂愁難歡的絕色之顏。倘若不懂討好皇帝,再美也沒用,畢竟年華如花,盛極則衰。
可是讓她爲了得寵,就不顧宮規將就傅凌旭,與他一樣不懂規矩橫行宮闕,那也不是長久之計。若只懂玩樂胡鬧,別說她,就是傅凌旭,時日久了肯定要遭滅頂之禍。
只能隱忍,他日被選中,有時間與他好好相處後,再循循善誘。傅凌旭不做出格的事,那些大臣也沒法子咬他不是,傅凌鋒也斷不能平白無故來造反。
“連小姐?”慕容明珠見沈千雅想得出神,便喚了句。
裴弄玉早就明白是她不懂說話,惹沈千雅犯心病了。試問,誰願意與別人分享兩情相悅的情郎。她怕連千雅生氣把狐裘拿回,一雙手把狐裘環得緊緊的。
沈千雅明白失禮了,扯出一抹笑,“不好意思,我早上把他氣走了。提及關於他的事,纔有些晃神。”
慕容明珠雙眼閃過一抹若有所思的光芒,眼底那抹冰寒似乎有所消融,臉容也顯得和善了些,“我們都聽見了,恐怕就你敢捊虎鬚。不過皇上好像是不想見到某些人,纔會離開。”
裴弄玉連忙附和:“是啊是啊,如果我們不出來,皇上有可能一直等下去。要不父侯溫柔些
,男人都喜歡柔情似水的女人。”她舔了舔乾裂的嘴脣,意猶未盡地繼續說:“像我這樣粗魯,我都害怕沒人要。”
沈千雅被裴弄玉的表情逗得莞爾而笑,卻轉移話題問慕容明珠,“慕容小姐來訪,不知所爲何事?”
慕容明珠露出一絲笑意,顯得很坦然,“並無大事,只是擔心別人居心叵測,多事勸你一句別太張揚了。”
又點到那些令人煩惱的陰謀手段上去,沈千雅表面看似平靜,實則內心五味雜陳。她搖了搖頭,“即使我不送出花茶,要害我的人,總有其它手段。”不能因爲怕,而委屈求全。
按史書記載,那整人的花樣不外乎幾樣——栽髒、陷害、挑拔、離間,甚至是合縱連橫。不過她一個見過大千世界的現代人,又有傅凌旭寵愛這個先天優勢,還能輸了去麼?
倒是慕容明珠爲何這樣關心她,明明知道她與慕容雁雪長一個樣兒,怎麼沒有言語或眼神上的探究?想及此,沈千雅暗暗留神。
而優雅不改的慕容明珠,非常坦蕩,眼神還是那樣帶着絲難以親近的冰冷。
沈千雅只好放棄,把目標轉向裴弄玉。她先入爲主是料定裴弄玉接近她,目的不單純。
但裴弄玉乾裂的嘴脣已經滲出血絲了,又惹沈千雅惻隱。
“這是以蓮子、蜂蜜秘製的潤燥膏。你拿去用吧。”沈千雅入內取出一個扁狀的細小紅瓷盒交給裴弄玉。“直接塗在脣上,塗厚些,大概兩天就好了。”
裴弄玉納納地接過,眼眶忽地一熱,立刻佯裝要打開瓷盒般低垂着頭。實際上,她是想要把溢出眼眶的熱淚眨回,不想在慕容明珠及沈千雅面前落淚。
大概裴弄玉本身也不知道爲什麼小小一瓶玩意就能讓她感動,她該是鐵石心腸的。“謝謝。”裴弄玉吸吸鼻子,呼了口氣,立刻沾上些許塗到嘴上。
潤燥膏一塗上嘴脣,馬上就感覺到一種清涼沁心的感覺,裴弄玉驚訝地問:“這裡面還有薄荷?”
沈千雅頷首,笑而不語。
“慕容姐姐你有這膏沒?要沒有讓連小姐也送你一瓶。”裴弄玉笑着朝慕容明珠擠擠眼,眼神不經意間流露出一抹市儈。
慕容明珠纖眉微皺,眼中閃過一抹嫌惡,“這種寒冬護顏之物,我也備有。”
裴弄玉似是沒發覺慕容明珠神色有異,繼續說:“千雅,這嘴脣感覺好多了,不痛咧,也不會緊緊繃繃的。你有沒有塗臉的,也送我一瓶吧?”
慕容明珠聞言微微看了沈千雅一眼,眼神略帶探究。
沈千雅沒有拒絕,笑道:“你等等。”心中有些疑惑,怎麼裴弄玉家中沒給她準備護顏潤燥之物。要知道相貌有決定命運的重要性,倘若皮膚受凍龜裂,那張臉很容易會廢掉。
而男人看女人,首重就是姿色。難道是不想裴弄玉榮獲後宮一席?又猜測裴弄玉可能是沒落貴族,沒有多餘財力準備這些禦寒護顏之物。
不想揭人傷疤,沈千雅自是沒有多問,取出裝着玉菁膏的白矮瓷瓶交到裴弄玉手上,“這個效果很好。”
裴弄玉本意也只是開個玩笑,內裡還有想惹沈千雅生氣的成份,沒料到沈千雅如此大方,錯愕地瞪着沈千雅玉白而優美的小手,啞聲道:“你……哈哈
,千雅真大方。侯府千金就是不一樣啊。”說着便伸手接了過來,“謝謝。”
換做以前,沈千雅肯定沒這麼大方,因爲她也沒有。不過現在她什麼都有了,心自然更寬,就連一般的珍珠寶物,她也不放在眼內了。“不客氣。父侯對兒女一視同仁,該我有的一樣不落下。”
裴弄玉不好意思的搔搔髮髻,抿嘴而笑,一雙手把沈千雅送她的東西攥得緊緊的,青白的鵝蛋臉,慢慢紅潤起來。
細心的沈千雅把裴弄玉眼底那抹落寞與酸澀看得一清二楚,心想假如裴弄玉不再咬着她不放,她也不想與之爲難。
慕容明珠疏離的神情也忽然起了細微的變化,“連小姐,你不是會配製花茶,不如趁此時爲裴小姐配些。你看她眼圈浮腫,不太好看。”
裴弄玉聞言,耳根一熱,狀作不適地咳了聲以掩飾心底的激動。裴弄玉有些緊張地望向沈千雅,那神情似是盼望沈千雅答應,同時又希望她拒絕般矛盾。
沈千雅心無旁騖,一門心思在思索花草知識。“雪蓮不止可以燉服,用來調羹美顏也是極好的,不過我暫時沒有……”她仔細想着,裴弄玉與慕容明珠屏神聽着。
“先用蒲公英吧,所謂‘明眸善睞,顧盼生姿’,它可以通暢肝經,開竅於目,配合決明子喝更好。”須臾,沈千雅有了主意,微笑着對裴弄玉說,“我看你眼睛有些暗沉,不如先配這個喝吧?開水煎服就好。”
裴弄玉呆呆地點頭,看沈千雅柔媚的笑容看得有些癡了。“好……好。”
這人現時怎麼與平日在閣外所見截然不同!用平易近人、心地善良來形容沈千雅的性子再貼切不過了。慕容明珠與裴弄玉都有這種感覺。
能與人融洽地相處,沈千雅心裡也是非常高興,不過習慣了溫軟持重,情緒也沒過份起伏。“你們稍等,我進去取材料。”
裴弄玉非常好奇,“我能進去看看嗎?”當日就是想看下貴重的行裝箱裡面裝的什麼東西,纔會那樣信口雌黃。
沈千雅警惕的神經早就在這個和諧的氛圍鬆馳下來了,隨口應了一聲。裴弄玉立刻跟了進去。
裴弄玉看着紫檀木箱中整齊有序的存放各種乾花材料的格子,驚歎道:“哇,你們侯府好厲害,一整箱都是花末!”恐怕千金難購。
沈千雅身子突然微震了下,該是想起了要提防別人。瞥裴弄玉一眼,發現她眼中只有羨慕,並無異色,才放心一些。“這就是蒲公英,這是決明子。”
沈千雅嫺熟地根據記憶,謹慎地配着每包花茶的份量。當心靈手巧的沈千雅配足五包的份量交給時裴弄玉時,她擊掌歡呼,“謝謝,千雅你太好了。喝五天眼睛就會像你一樣明亮了?”
沈千雅螓首輕搖,“你現在的情況我記下了,五日之後看看效果再說。因爲它還有利尿的功效,如果你有痛經的話,該是不能喝的。你自己得注意些。”
裴弄玉臉上驀地一紅,眼神閃過一抹愧疚,低應了聲“好”。
“兩位妹妹,時候不早,我們得去扶玉殿了。”一直候在外面的慕容明珠,看了眼天色,提醒她們。
“來了。”沈千雅遞給裴弄玉一個溫暖的眼神,出了小廳,與慕容明珠一道,三人同往扶玉殿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