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街小雨潤如酥。
這連綿不斷的春雨,在沈千雅的眼中,忽略變得可愛起來。
以前,沈千雅非常討厭下雨,特別是路過有小水窪的地方,被濺了一身的時候。
可是她並沒思考過她爲什麼不揮舞着雨傘追上去討要公道。
但現在她不得不去思考,而且得到了答案,就是反擊。
顯然她的反擊並不高明,天怒人怨。
唯一慶幸的是,她還能有這樣輕鬆閒適的日子,倚在窗臺聽雨。
有時候淅淅瀝瀝如線,有時候像絲一樣悄悄地潛入窗臺,有時候像煙霧一樣,手探出去,卻只摸到一片虛無。
春風能開百花,春雨滋養萬物,春心撓人心肺。
是的,美中不足的地方就是少了他。
少了能燃亮她生命的星火。
她總不會忘記第一次遇見他時,他善良無邪的黑眸就像天上的明星,隱隱跳着一簇火苗。
很暖。
原來她感覺十分寒冷,他出現在身邊時,就很暖。
他爲什麼不能一直暖着她,爲什麼五日不來看她,爲什麼就能爲了一個飛鴻掠影而把她遺忘在這麼一個角落中?
她很想出去,在絲雨中漫步。他會爲她撐一把油紙傘。
傘是藍色的,就像晴朗的天空的顏色,那是大海的顏色,溫柔而深沉令人心安。
上面該點綴着一些綺麗的花卉,它們是永不落幕的精靈,如他的依戀。
驀地,沈千雅從想象中回過神來,對落泉說:“打開窗戶吧。”
落泉不依,“主子,你身體虛弱如斯,若再着涼……”
“扶我過去。”原來沈千雅一直在牀上未起。
落泉咬了咬脣,才道:“遵命。”
落翠口無遮攔的聲音從小廳傳了進來,“主子,落泉姐,藥來了。可是咱們還要喝這藥嗎,怎麼喝都沒見起色。裡面會不會有問題?”
沈千雅吃力地靠在落泉身上,執着地走向窗臺,隨口道:“那就倒掉吧。”
落翠毫不遲疑,把藥倒在院子角落,“是。”
沈千雅邊走邊問:“倒了幾碗了?”
九尺之距,半刻鐘走不到。
落翠愁苦地瞅着沈千雅的雙腿,哭道:“一日三碗,倒了有九碗。”
“我還沒死呢,哭什麼。”沈千雅回眸,取笑她。
“主子爲什麼不讓落泉姐直接抱你過去?”落翠不解爲何沈千雅執意要自己走過去,明明根本沒力氣走了。
沈千雅笑着說:越是沒力氣,才越要動起來。讓它們知道我還需要它們。不過只是說給自己聽,並不想多言,因爲她沒力氣了。
她需要找到一個激發她精神活力的點,因爲這幾天她感覺不怎麼能控制這個身體了。
在沈千雅即將要到達窗臺時,突然傳來一聲:“明修儀到。”她飛快地扯了扯落泉的衣袖,落泉立刻抱她坐在窗臺下小几的圓凳上。
落翠機靈地出去迎接,落泉又拿了一瓶薄荷花露給沈千雅服下。
沈千雅精神了不少,表情淡雅地坐着。
直到明修儀入內,沈千雅纔起來行禮:“臣妾見過明修儀。”
明修儀眼神
和往昔一樣清冷,就像深山裡面的溪水一樣,“免禮。”但語氣帶着暖意。
“請坐。”沈千雅邊說邊坐下。“沏茶去吧。”她偏頭吩咐落泉。
落翠笑着與落泉一同退下。
明修儀的奴婢也停在小廳外,寢室中,只有她們二人。
明修儀措辭很謹慎,“你氣色好像不太好。”沈千雅明明像個久病難愈的人了。
“可能是那晚落湖的遺症。”沈千雅微笑着,儘量讓自己看起來不憂傷。
明顯她做到了,清雅貴質,玉臉無睱,不過是受病魔拖累稍顯蒼白。
明修儀神色忽然有些凝重,“我來是告訴你一件重要的事情,今日去太后處請安時,聞皇后說高麗使團將在三日後進京。”
沈千雅凝神聽着,等待下文。
“聽說帶了一支舞姬進貢,個個貌美如花,舞藝非凡。”
沈千雅並不驚訝,“兩國通誼,這美酒佳人一直是缺一不可。”
明修儀臉色稍沉,喟然輕嘆:“你真的沒聽過顏承軒此姝?”顏承軒位份比她高,這樣直呼其名諱,已是不敬。
沈千雅蛾眉稍凝,“請修儀慎言,再請直言。”
“顏承軒美貌與你齊名,南雅北顏,傾國傾城。”明修儀目光變得幽深起來,“顏家嫡女舞絕天下,天下負盛名的文人墨客深以爲然,以“豔冠合德,舞媲飛燕”來形容她。”
沈千雅面容突然有些僵,僵硬得連落泉沏來的熱茶也無法融化。
在沈千雅錯愕無措之際,明修儀突然逼問:“如今你還能拿出,順你者昌、逆你者亡的氣勢來嗎?”選秀女時,柳長菲的際遇,至今還淅淅在目。
沈千雅反應很慢,心思轉了轉,才道:“後宮榮衰,全憑帝心。誰得了帝心,誰就能有這種氣勢。”她絕不會在這種話題上,牽扯上武平侯府。
明修儀自問自答:“帝心在哪?不就是在你這兒。”
沈千雅順出粉紫絲帕,抹了抹被熱茶溫溼的脣角,笑道:“修儀過獎,孩子心性,今日愛這明日愛那。臣妾小時候也是這樣,喜新厭舊。”
明修儀狹長的眼眸微微眯了眯,“你總不能一直把自己困在清平閣裡,就像今日覲見太皇太后,你完全可以去。”
宮規沈千雅豈會不守,今日是十五,理所當然覲見太皇太后。她讓落泉扶着去坤寧宮時,紫蘇傳話說皇后體諒寶貴人身體不適,暫免她的晨禮。
她才走沒一會兒,其它妃嬪都到了坤寧宮,往後隨鳳駕覲見太皇太后。
她能怎麼辦。
多想無益,沈千雅自嘲地說:“無礙。太皇太后也沒記起我這個無關重要的人不是。”
無所謂到難掩酸楚的地步。
明修儀無奈地說,“你保重身體,心情好了就到我宮裡走走,我那兒的花園也大着呢。”
明修儀終是不忍把德妃這幾日與丹昭儀結伴遊賞御花園,與皇帝愉快相對的事告訴沈千雅。
起身告別。
“臣妾就不送了,修儀慢走。”
窗臺下,沈千雅散淡的目光漸漸凝聚,脣畔勾起一抹憂而不傷的淺笑。
從這裡往外看,沈千雅看到的不只是景,還有心。在巧麗儀定罪當晚,左
欣冒險傳遞口信給她:沒有人會無緣無故地對一個人好。
她指的正是……
落泉突然闖入,驚喜道:“主子,皇上在外面,可徘徊不進。”
她靈巧的眼睛充滿着期盼,希望沈千雅能出去一趟。
這是一個和解的機會,沈千雅應該趁機出去。
但沈千雅已經沒有力氣往外走了。
“主子,奴婢做了你愛吃的紅豆水晶糕,快嘗一嘗,好有力氣出去見皇上。”落翠從御膳房回來,莫名的興奮。
沈千雅搖搖頭,她想喝牛奶。
可是這裡沒有。
她搖搖欲墜地往牀邊走去,春雨時節,最好便是睡覺,以前從沒睡過懶覺,該是讓她多睡會兒了。
“下去。”突然一道低沉卻充滿戾氣的雄性聲音晌起。
落泉和落翠嚇了一驚,連忙跪退。
“你怎麼這樣?連走路都沒力氣了?德妃說你絕食來要脅朕,原來是真的。”
皇帝的闖入,這一次並沒便身體寒冷難耐的沈千雅感覺溫暖。
她控制不了身體,但她會堅持下去,熬過這一關,再好好地生活。但皇帝的話,就像一根刺,一根紮在她指尖的刺。
她很努力地調整情緒,希望儘快讓這根刺消失,但徒勞無功。
沈千雅眼圈紅了。
“臣妾聽不懂皇上說什麼。”
“你不就是想靠這種手段讓朕來嗎,朕來了你還擺譜?”
皇帝的話一句比一句難聽。
沈千雅身體突然猛烈一震,忽然有了力氣,“滾,滾出去。我連千雅看上誰,誰就得俯首爲臣。就算你是皇帝又如何,誰稀罕你。”
她罵了他。她一點都不意外自己竟然會說出這種話。那是被明修儀激的。
但皇帝意外極了。
“你,你果然變了,變壞了。”
這個皇帝真的很陌生。
沈千雅笑了,嘲諷地道:“是的。皇上可把臣妾做過的壞事昭告天下。”
皇帝惱怒地大吼:“你……你以爲朕不敢嗎!”
沈千雅心不在焉,“去唄。”眨眼間,她又陷入一種幻想中去:他騎着高頭大馬,帶她策馬奔騰,前面是遼闊廣袤的大草原。
她一擡頭,就可以看到他溫暖如春的迷人笑容。
倏地,沈千雅眼前一黑,像片葉子飄然落地。
“雅兒!”
皇帝臉色陡變,轉瞬間來到沈千雅身邊,穩穩把她抱在懷中,突然執起她皓腕上的火鳳白玉鐲道:“若你有靈,朕想與你作一個交易。把慕容雁雪靈魂送走,送到連千雅本來的地方,永遠不要再騷擾連千雅。”
“你要什麼,報夢與朕。”
說罷,皇帝緊緊地擁着沈千雅,輕柔而小心地親了她蒼白如紙的脣瓣一下,在她耳畔暱喃:“堅持下去好嗎?我對你的承諾,絕不食言。”
忽然一縷紅光自玉鐲噴出沖天而起,轉瞬即逝。
一團黑氣倏地自沈千雅頂上凝聚,卻立刻被一團看似散亂實則霸道的紅光包裹,接着皇帝眼前閃過一道幾不可察的扭曲的白光,旋即把黑氣悉數吸走。
未幾,一切又恢復如昔。如果不是親歷,誰能相信。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