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千雅比意料中淡定,只是聲音微顫,“敢問太后,災民幾何,現時因瘟疫死去的人又有多少?”因爲她根本不知道傅凌旭病了。
得靳太后示意,紀泰馬上把災情鉅細靡遺地複述了一遍。
沈千雅臉色微變,強作鎮定的聲音難掩哀慽:“臣妾愚見,以爲太后可限定日子,若到時太醫拿不出救治良方,即可處理遭疫情波及之地。”
靳太后一連兩問:“若是拿不出救治良方,你以爲該用何種手段處理,爲什麼要這樣做?”
沈千雅猶豫不定,纖眉不覺蹙起。沉思一會才緊着嗓子道:“必須施以火刑,否則瘟疫不死。有些時候,大殺即是大愛。”沈千雅說到最後,低下頭高貴的頭。或許頂上投過來的驟凝的目光太過鋒利,又或許所說之言太過沉重。
靳太后對沈千雅之言似乎很滿意,深沉的鳳目掠過一絲讚賞,睨向紀泰道:“若是無法可治,便以武平侯府之諫下令吧。”
沈千雅一驚,連忙跪下,求情道:“太后……”
“嗯?”靳太后厲眼橫向沈千雅,“你不敢擔當?”
這正是沈千雅的憂慮,但怕觸怒靳太后,強行壓下驚悸,才恭聲懇求:“求太后佈局周全武平侯府,不然臣妾父侯會擔當惡名。”
自古說是輕易,做則困難。這種惡名,陸林究竟能找誰來揹負?靳太后轉着玉板指的右手忽地停下,以毋庸置疑的強勢道:“人之常情,孤自會妥善處理。”但事實上,這件事靳太后根本沒打算要拖連元錫下水。
沈千雅叩謝退下,雖然始終不懂靳太后爲何會相問朝廷大事,但正值新年發生這種棘手的災難,總令人不安。
其實,沈千雅還沒就寢。
思明宮真真正正是一座冷宮,位於後宮建築羣最偏僻的地方。四周環繞着四棵參天古樹,遮天閉日,極度陰暗潮溼。
孤身一人的落泉足足搗鼓了一夜,還沒點燃柴火,氣得都哭了。見沈千雅回來,胡亂地抹去眼淚,剛開口想行禮,誰知道哽咽難言,更淚如雨下。
沈千雅笑她,不就點不着柴火麼,至於這般難過。
但落泉不止難過,還恐懼。因思明宮實在昏暗。
沈千雅走近爐子,取出紀泰暗暗塞給她的火摺子,不一會兒火光就像爐裡燃起。她完全沒有千金小姐的架子,和落泉一起將就着洗過臉和有些冰涼的雙足,進了光線最好的一間房。
可是裡面陰涼得很,一股發黴的味道,落泉打掃了整晚都清除不去。
就連被褥都是溼溼答答,根本不能睡人。
“主子,怎麼皇上沒派人過來張羅?起碼給我們些乾淨的……”落泉說到此處,突然頓時,倏忽又哭了出來。
沈千雅微嘆了口氣,安慰她道:“外頭有些地方正在鬧瘟疫呢,我們尚且有瓦遮頭,你可消停字。”丟給落泉一個沒用的眼神,沈千雅徑自搬來枯枝扔進坑牀底下,非常有耐心地用火摺子去燃受了潮的柴枝。
落泉抹了抹眼淚,蹲在沈千雅身邊啞聲道:“主子,讓奴婢來吧。”
沈千雅從腰間又取出一個火摺子遞給落泉,“一起。”
落泉的大
眼睛像極氾濫成災的河道,不斷涌出淚水,哽咽道:“主子,過會讓奴婢陪你睡吧,不然冷壞了你可就麻煩。”
沈千雅臉上的微笑突然消失無蹤,瑩亮的黑眸若有所思地望着漆黑一團的坑底,直到火苗竄起,她才偏頭笑道:“好。”
折騰到三更半夜,主僕才躺下。
睡在裡面的沈千雅安靜平穩,即使她眼皮沉重,依然倔強地撐着。
因睡在外面的落泉瑟瑟縮縮,不斷地喃喃:好黑……好冷……外面風聲好大,是不是有什麼人?不會有人要來害我們吧?……主子?
沈千雅輕道:“我在。”
“你聽到嗎?很奇怪的聲音,好像有人在哭……”落泉突然捲成一團,轉身瞪大眼驚恐失色地瞅着沈千雅。
那雙靈秀的眸子非常惶恐,彷彿門外就真的有什麼令人驚懼的異像。
沈千雅勉力支起身子,往窗外望去,不過是微光下樹影婆娑,風颳樹枝發出的聲音罷了。又柔聲安撫道:“放心睡吧,我在呢。”
落泉提心吊膽,忽地把頭藏進被子,直到天邊微微泛白,她才睡着。
沈千雅眉頭輕蹙,輕嘆一聲,不知是替誰惋惜。
揉了揉發疼的太陽穴,才閤眼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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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過去。
災情越來越嚴峻,按最新情報估算,若不採取有效措施,被瘟疫感染死亡者只會越來越多,更會影響其它縣的防洪汛情。
朝堂氣氛無比的沉重,文武大臣莫不愁容滿臉、憂慮重重,卻又對瘟疫束手無策。
受陸林之命,與他在朝堂上唱雙簧的一位兵部侍郎,把戲唱得高朝迭起、摧人心肝。眼看堅持犧牲小我,以全大我的兵部侍郎就要撞庭柱以示忠心了。
靳太后以前從未注意過這個不起眼,約四十五歲上下的兵部侍郎陳景德,但這幾日可謂開了眼界,此人胸襟是何等超然物外,正是國士之風。
無論將來政局如何變幻,靳太后都捨不得陳景德去死了。
她謹慎地拿捏時機,準備下令以火刑圍殺災民,以遏制瘟疫漫延。
可是靳太后遲遲不下令,悲天憫人的目光似乎尚不死心,深深地凝着紫宸殿外的被烏雲籠罩的天,彷彿還在等候奇蹟的降臨。
一道命令,即刻會剝奪十多萬人的生命,無論老幼。這命令實在比泰山還重!教靳太后如何開口。
兵部侍候陳景德哀切落淚,泣求:“太后,再延誤時機,怕會生靈塗炭吶!地方駐軍因懼怕瘟疫根本不敢深入災區修固河堤,鄰近幾個縣也是汛情危急!求太后速速降旨,以挽救更多蒼生吶!”
靳太后皺緊了眉頭,艱難地擡起右手,在空中緊握成拳又落下,落在鳳座的鳳紋扶柄上。終是無比沉重地開了金口:“傳孤懿旨,蒼天不仁,降危難於冀州。皇上及孤苦苦思量,未有萬全之策……”
突然間,彷彿怒火吞城、哀鴻遍野的景象就出現在眼前般,靳太后說得更是艱難。她向來果敢利索,這句話是她此生說得最慢的一句話。
忽地,蒼天有一道金暉破雲而出,一束令人驚豔的光芒直射進紫宸殿中——靳太后頓住,目
不轉睛地盯着那片光明之地,遲遲不把懿旨補充完整。
所有人都愣住了,也是一眨不眨地瞅着那縷破雲而來的陽光。
忽然,一騎飛騎直闖進皇城,直到紫宸殿雄壯的大門前才急急勒停——那是一匹身披明黃綢鍛、繡錦繡祥雲單龍紋的汗血寶馬。
馬上翻身飛落一員身着銀色軟甲,腰繫明黃白玉墜子的威武漢子。
他站在金色的陽光下,雖風霜滿面,卻無損他的凜凜英姿,對着九五之尊跪拜道:“末將樑佩參見太后,太后千歲千千歲!”
只有天大的急報,才能祭出此皇帝御用的馬飾,直進皇宮而無須稟報。護城將軍府僅有一面。
而樑佩雖是疲憊,但面有喜色。
靳太后驚喜交集,卻在瞬間斂去所有外露的情緒,莊嚴又不失和藹地道:“樑愛卿免禮。”
日夜趕路,樑佩竟還能聲如洪鐘,“謝太后。末將恭喜太后,天大的喜訊。”
靳太后淡笑道:“你且慢慢說來。”
樑佩喜形於色,朗聲道:“回稟太后,何太醫與衆大夫研製出醫治瘟疫的藥方,宋將軍親臨災區調度物資,疫情已經得到控制。災民食宿也得到了妥善的安排。太后鴻福齊天,宅心仁厚,天佑我朝!”
“太后鴻福齊天,宅心仁厚,天佑我朝!”
衆大臣,不管得與失,喜與怒,願或不願,只得隨樑佩一同跪下參拜讚頌。
“孤也是託列祖列宗,託各位臣工、諸位將士之福!”靳太后氣度非凡,煌煌生威,緩緩展開雙臂高聲道:“衆愛卿平身!樑佩,及前線戰士,孤重重有賞。”
話音才落,樑佩還來不及謝恩就暈了過去。
靳太后忙命侍衛送他到太醫院休息。
一個時辰後,悠悠轉醒的樑佩在紀泰的帶領下,到御書房覲見靳太后。
“怎麼才睡這一會就醒了?”靳太后對人才,向來痛惜。
樑佩差點虛脫而亡,太醫院用了最名貴的藥材爲他續命。
“謝太后厚愛。”樑佩淨身過後,露出一張白皙的臉來,竟然是個曬不黑的白臉漢子,長得是相貌堂堂。他有些靦腆,不敢落座紀泰搬來的貴椅。
靳太后也不勉強他,問道:“在朝堂上可有未盡之言?”
樑佩微愣,又立刻答道:“太后果真神人。在災區確實是發生了一件怪事。”
靳太后頷首,示意他說下去。
“就在何太醫想放棄的時候,來了一個黑衣人,他很高,卻不壯。也不說話,只有嘴皮子在動。不一會兒何太醫就開出了一張藥方命人去煎藥。結果喝藥的災民得救了。”樑佩清秀的眉目突然放出奇異的光彩,彷彿到現在還爲那些黑衣人感覺不可思議。
“末將覺得希奇,更是事關重大,立刻稟報了宋將軍。將軍命屬下領精兵圍捕黑衣人。”樑佩白皙的臉突然升起一抹淡淡的紅暈,搔了搔頭不好意思地道:“說來慚愧,整整一百員精銳,莫說捉他,就連他的身也近不得。”
靳太后有些驚訝,宋旗這支出去救災的騎兵,絕對是朝廷騎兵中的精銳,每個士兵都能以一敵十,卻無法近一個人的身?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