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就站在她的身邊,伸出溫暖的大掌,接着了這滴涼掉的淚花。
沈千雅似是未察,快步登上高臺眺望——是誰吹的笛子?是誰用笛子吹皺了她的心湖?
可惜她看不見,可憐她並不知道這引人入勝的曲子正是爲了對付她而吹響。
她踮起腳,極目遠眺:
爹?是不是你回京了?雅兒很想你。雅兒在皇城連一個可以說話的人也沒有……“爹”,沈千雅忘情地喊了出來,完全沒察覺到身後站着一個傅凌旭。
“爹,女兒想你了。”沈千雅低聲喃喃,忽而無助地跌坐在地,脆弱地掩面任由淚水奔涌而出。“他喜歡只不過是這張臉,與我有何干系?有何干系呀爹?”
“爹你說什麼?……”淚流滿面的沈千雅突然探出小腦袋,失神地望向天際,“要活下去?我會的,我不過是希望他愛的是我,不是這張臉啊。”
“雅兒,你在哪?”突然傳來傅凌旭的叫喚聲,沈千雅一驚,急忙取出絲帕擦拭眼淚。
誰知道傅凌旭已經跑過來了,驚訝地問道:“雅兒怎麼哭了?誰惹你傷心啦?”
沈千雅畢竟不是十六歲的小丫頭,轉眼間就能把心事隱藏起來,人也隨即變得溫柔,“沒傷心。不過是好雨知時節,又聞這笛聲如天籟,恰好被感動,情不自禁就流淚了。”
傅凌旭凝眉思考,“那就是這笛聲壞,惹你哭鼻子?待朕派人去查是誰吹的,好不識趣。”
“怎麼就不識趣?”哭了一場,把埋藏心底的話也說了出口後,沈千雅又能很好地控制自己的情緒,像以前一樣接住皇帝的話了。
傅凌旭撇撇嘴,不滿地哼哧:“雅兒陪朕受累了,本該好好休息,一聽這酸得起雞皮疙瘩的調子,能不跟着哭鼻子嗎?剛纔我都看到文姑姑偷偷抹眼睛呢。”
沈千雅的心情慢慢好了起來,語氣也變得輕快,“看你說的,這曲子起調清揚,後來那樣,實是悲劇。就像明明想相濡以沫,偏偏相忘於江湖,又根本不能相忘,自欺欺人罷了。”
傅凌旭驚奇地凝着沈千雅,拍了拍手掌誇張地讚道:“哇,雅兒好高深的學問,隨便聽首曲子都聽出這麼多的門門道道。”
沈千雅高興地的挽過傅凌旭的手,要他去用膳,“等傍晚若雨還沒停,臣妾想邀皇上去看煙雨人間,不知皇上賞臉否?”
“朕求之不。”
傍晚,永樂宮摘星臺上龍御亭中,一帝一貴人迎風而立,一星一淡月遙遙相對。
湖面輕煙迷濛,纏綿着湖畔綠柳。柳色在暈黃的月色下,在泛着漣漪的湖面上,深深淺淺。芙蓉清香撲鼻。在輕輕慢慢的春風中,近水彷彿與天相連,是否有仙人意欲下凡乎?
面前景象不知是輕煙是雨絲,一切都朦朦籠籠,仿若幻境。只有天邊那輪淡月看得真切,像個羸弱無依的少女,那麼孤寂地掛在半空中。
沈千雅不覺引頸相盼,神話傳說都在古時,現代經常有人傳說看到仙人下凡了,莫非她也能有這種際遇
?
沈千雅的心瞬間提了起來,秋水肯眸一眨不眨地注視着湖面。
她那天才出奇不意地抱着傅凌旭跳下這湖中。
這個湖非常大。雖然因種植荷連,她經常口誤稱爲荷花池,實際上這是京城內最大的人造湖。
突然間,一葉扁舟從煙雨中搖擺而出,微風捲起畫簾,才見真容——是個白衣翩翩、面如冠玉的少年郎。
顯然他是想保持那種仙人乘風佩玉而來的卓絕風姿,但可能他不慣乘船,身子老是因船的不甚平穩的飄動而微晃。忽然,他惱怒地回身朝湖面罵了一句。
那葉小舟再一次四平八穩,咱們皇帝傅凌旭果然如一個駕臨風塵、丰神俊朗的謫仙般出塵脫俗。
他擡首,靜靜地凝視着一樣安靜地注視着他的沈千雅。
他的笑容十分祥和,清逸的眼神透着絲得意和愛慕。他溫暖的目光從她奪人心魄的美眸移至她的脣畔,“雅兒,朕最愛的是你的笑,你笑一個麼?”
沈千雅驀然一愣,清清淺淺的笑容隨即如月下牡丹細蕾徐徐盛放,直到疊翠流香,豔冠羣芳。
秋月爲神。
“雅兒,跳下來。”傅凌旭高興地大叫,這一叫嚷,又是平日那個孩子似的皇帝了。
沈千雅輕輕搖了搖頭,利落地爬上欄柵,毫不畏懼地往下跳去。
她眉目含笑,全心全意地相信着他,卻又緊張得握緊了雙拳。
原本豎直的小舟,轉瞬間橫立,顯然是爲傅凌旭成功地接着沈千雅做好準備。
傅凌旭也扎馬步,深吸一口氣,把力量凝聚於雙手上。眼看沈千雅就要落下來了,棠隸似乎不放心,還是於暗處閃出,身輕如燕地躍至小舟上,幫扶傅凌旭接住沈千雅後,又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離開,彷彿從來沒出現過一樣。
當傅凌旭站穩後,潛在水下穩固船身的溫躍擎也趁機撤離,還不忘把湖面隨行的竹篙置在船上。
偌大的湖,重歸寧靜,天地間彷彿只餘下他二人,一個高挑秀雅星眸清澈,一個小鳥依人目光溫柔,深情相對。
當灰暗被暖光趕走,所有的一切都美好的,沈千雅彷彿置身雲端。坐在一艘叫彎月的船上,就如她看外國動畫片時,坐在彎月上垂釣的那個孩子一樣——心胸開闊、精神富有。
沈千雅粉面酡紅,明星般閃亮的黑眸有一種淋漓盡致的痛快。突然嬌嗔一聲,側身就想執起竹篙撐船,傅凌旭卻道:“讓朕來。”
“嗯。”沈千雅緩緩坐下,那塊鋪了毛毯的木板上。
當想象變成現實時,神仙的傳說已經不重要了,只羨鴛鴦不羨仙的感觸就是這麼由心而發。
輕輕的扁舟就像夢中的那片葉子,載着她飄向無邊無際海洋,它從不搖晃,她就那麼的合着雙眼感受着水波微漾。它從不會急燥,彷彿自然而然的隨波逐流,卻不會迷失方向,她就那麼的合着雙眼感覺着和風細雨拂在臉上麻麻癢癢。它從不會悲傷,它就像突然長在拇指姑娘背上的翅膀,還是他溫
柔的臂彎、暖暖的目光。
傅凌旭正在把竹篙插進泥中好固定扁舟,弄好後,躡手躡腳地靠近正合着雙眼、一臉陶醉的沈千雅。
恰巧沈千雅驀地張開雙眼,正對上他探究又柔和的眼神。他如此純粹,只是好奇她爲何沉醉,而不是癡迷那張在初春煙雨中美到不可思議的臉。
沈千雅頓時覺得她所想要的一切,一定能有實現的那天。她從未如此肯定。她深深地凝着傅凌旭,再一次肯定地認爲他一定會成長起來。在他成長起來前,她先要強大起來,足夠爲他支撐起一片小小的天地。
她發誓以後都不會再任性地糾葛他愛的是慕容雁雪還是誰了。
“雅兒睡着了?”
沈千雅晶瑩的眼珠兒彷彿寶石一般,微笑道:“皇上,你也來坐,合上眼睛靜靜的感受一下。”
傅凌旭照做。
萬簌俱靜。
過了一會兒,沈千雅問:“感受到什麼了?”
“水氣,花香,草香,還有……很淡很淡的光,是月光嗎?”
“嗯。”將滿的月,光芒稍增了些。
“起風了,很輕很柔,就像雅兒的聲音。”
沈千雅聲音很輕,比這春風還輕。“是嗎?”
“是。而且還有綿綿的,拂上臉上癢癢的雨絲。就像雅兒的眼神一樣,有時候像個黃毛丫頭,有時候像個妖精,很討厭。我的新衣裳肯定溼了。”
沈千雅聞言噗哧一笑,突然間就聽見遠處傳來嘈雜的人聲,她舉頭望去,某處宮殿飄出滾滾濃煙。春雨潮溼的季節,怎麼可能失火?
沈千雅心中大驚,難道是有人暗中使詐想引開守衛的侍衛想對付他們?
她慌忙交待:“旭兒,如果不小心落水了,不要怕,先脫掉靴子和外袍,像我教你那樣……”
一句未完,忽然之間“嚦嚦嚦”的木板開裂的聲音毫無預兆地從腳下傳來。
沈千雅立刻止言,飛快地脫傅凌旭的外袍,恨不得在船下沉前把他剝光。
此時船底已經滲水,不過眨眼間,整個船身就往水裡下沉。
傅凌旭倏地掙開沈千雅雙手,使勁地往後拍打着水面,大聲道:“你別管我了!這湖很大,煙霧迷朦不知道哪裡是岸,你自己先游回去。”
沈千雅憑藉驚人的鎮定力,早已脫掉礙事的冬暖鞋和外袍,游到傅凌旭身邊,“游到水榭去,那兒更近,快跟着我。”
勉強浮在水面上的傅凌旭,急得如熱鍋上的螞蟻,厲聲道:“不,我就捉着竹篙,棠隸會來救我。湖水冰冷,你快遊啊!”
“我不怕冷,我手上的鐲子會發燙,要不我把它摘下來給你放在懷裡。”未等傅凌旭作聲,沈千雅就已除下火鳳白玉鐲,強行把鐲子放進他懷中。
這一次傅凌旭沒有拒絕,順着沈千雅所示,穩穩地捉住深插進泥裡的竹篙。
而沈千雅則像條魚兒一樣,身手靈活地往前游去。
“殺了她。”黑暗中,有人下令。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