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麼知道?”他問了句“很蠢”的話。
“因爲你要重用慕容敬堯。”沈千雅精明一笑。
皇帝露出了迷惑的神色,似乎在說:他要重用此人,他怎麼不知道?
“少裝了,你在困綁權力。”若慕容明珠不在,沈千雅還推測不出來。
“我爲什麼要困綁權力?”皇帝還是不明所以地反問。
沈千雅微微一怔,“等我想通了再告訴你原因。”絕對不會因爲要以他們來牽制誰,他強大到根本無須利用這些爲帝者常用的維護權力的權術。
這麼老實,皇帝都不好意思再逗她了。“喬二夫人親自爲你洗手做羹湯,要不要嘗一嘗?”
“慕容明珠會廚藝?”沈千雅有些意外。
“喬文昌說是天下一絕。”皇帝牽着沈千雅到了膳堂。
沈千雅已經沒了初到民間時的拘謹與戒慎,不過在成爲喬家晚宴的焦點時,不覺意有些靦腆。
因爲喬文昌的兩個侄兒,一直纏着她喊神仙。
而喬文昌對慕容明珠廚藝的盛讚,並不是謬語,這廚藝堪比宮中大廚。
慕容明珠的表現,卻有別於以往的印象,以往眼底那絲冰冷早已化開,卻多了抹鬱色。
沈千雅注意到她爲皇帝與自己添飯盛湯時,清亮的目光總會微滯,想看又不敢看——誰?
宴上男兒們相談甚歡,竟然在跳出了政事後,出奇的意氣相投。
散了筵宴後,裴弄玉撇下棠隸,冒着大不諱,纏着沈千雅一同回了東廂房。
皇帝幽暗的目光意味不明地打量她一眼,原來愉快坐下的人,突然如坐鍼氈,彈跳起來。
沈千雅哭笑不得,“弄玉,你想說的,我都知道。”言下之意,無須多說。
“好吧,我只是心裡有些難受,不過這樣也挺好的,很美好的結局。”裴弄玉自然知道當日晉封了位份的諸位女子下場。
慕容明珠這樣,已經不錯了。
因爲裴弄玉以前曾經疑心,以沈千雅表現出的狠辣,是要將那一衆女子全部捏死的,後來相處之下,發現她善良時,連一隻螞蟻都不願意傷害,又擔憂她會吃虧。
之後也沒她什麼事,因爲她已經“死”了啊。
死了後更坦然了,因爲得知皇帝其實是這聲皇權博弈中的主宰。
深得皇帝青睞的沈千雅,可以說是安全無虞了。
裴弄玉纔在國公府秘園過上舒心的,等待真相大白於天下後的重逢。
“皇上,就不能讓我與千雅敘上一敘麼?”裴弄玉小心翼翼地望向皇帝。
皇帝虛望着一處,清淡的表情甚至還帶着絲笑容,偏偏裴弄玉驚怕得就連嘴脣也有些發顫。
皇帝忽然探了窗戶一眼,雖然那邊傳來一道懇求的目光,他還是不鬆口。
沈千雅突然款款走至皇帝身邊,踮起腳悄悄說了幾句,皇帝俊臉刷地紅了,卻是願意退步,離開了東廂房。
“你對皇上說什麼?”裴弄玉十分好奇,可以看出皇帝並不會對沈千雅言聽計從,他有自己的堅持。
“我對他說,要教你怎麼收拾棠隸。”沈千雅掩嘴一笑,隨即將來紙筆,將現
代的三點式泳衣,畫了幾張圖樣出來交到裴弄玉手上。
又言女人應該要自立自主,心裡不能只裝着男人。還分享了從書上看來的,怎麼捉住男人的心的方法。
裴弄玉本就被大膽別緻的圖樣驚嚇到了,在聽到這些話時,更是羞得臉紅耳赤。
“這樣好嗎?”
“這些花樣兒,自有它的好處。你可以琢磨着學以致用。普通人家都需要努力經營,纔不至於被妾室搶了地位,何況你夫君是王。即使他不去勾搭別人,多的是別人主動送上青春美麗的少女來討好他。到時我們韶華已逝,何以悅君?”
“這我知道,以色事君者不長久。”裴弄玉訥訥地說。
沈千雅殷勤遺囑:“你們識於微時,自然有一份別人難以比擬的深情長在,但要細水長流,還是得注意呵護。不然那小小溪水,何以匯入江河,融入大海?”
“我都不想離開你了。”裴弄玉突然抱住沈千雅,哭成淚人。
沈千雅一聽,便知分別即將來臨,心中雖有傷感,卻沒表現出來,反而取笑道:“弄玉,你可不要丟人了。將來到了南越,別說認識我。”
裴弄玉擡頭惱道:“就要說認識,還要說我是你姐姐!”
沈千雅認真地注視着她,甜甜地喊了一聲:“姐姐。裴弄是連千雅的姐姐。”
剛止住眼淚的裴弄玉,又哭成了淚人。
大概門外的男人耳朵再也承受不住折磨,忽地破門而入,鐵臂一撈將裴弄玉扛在肩上,疾風似的走了。
皇帝很久後才進門,臉色掩飾不住的怪異,目光閃閃爍爍,不敢看沈千雅。
這模樣,不用猜,沈千雅都知道他與棠隸躲在門外偷聽了。
大概她畫的泳衣圖樣也已經被他們瞧了去。
沈千雅沒理他,洗漱過後,將如意置於枕頭邊上,安然下榻。
皇帝搬了張凳子坐在牀畔,甕聲甕氣地開口:“咱們來說一下關於三皇兄的事吧。”
“我不喜歡他。”換言之,並沒什麼好說的。
皇帝聞言,卻如釋重負,俯身輕輕在她額上印下一吻,再起身時沈千雅已經睡着了。
皇帝輕笑,心想雅兒還是稚嫩啊,他的迷藥都捏在手上很久了,她還沒察覺。
夜半,廣陵郊外飄仙碼頭東岸。
“臣參見聖上。”來人雖一身酒氣,但極其恭敬,只是語調十分冷硬。
滿布風霜的眼眸隱隱約約含着一絲恨意。
皇帝右腳突然動了動,輕輕一踢,一顆石子旋即落入河中,激起一片漣源。
來人緊握的雙拳突然放鬆了些,額上暴跳的青筋也漸漸藏隱。
皇帝十歲以前,拋下琴棋書畫後,在皇城中最愛做的事情就是踢石子。
因爲太上皇不喜他習武,也沒非得說君王就得武藝高強,所以靳太后也沒在意。
皇帝也沒強求,但他很喜歡踢石子,這內裡的暗示,其實他也是喜歡武功騎射。但沒人在意,只有當時還沒封王的三皇子傅凌宇察覺了。
時常偷偷帶着他一起到演武場。
皇帝第一次拉弓是他教的,第一次騎馬也是他帶的,第一次拿的
武器也他給的。
總之,武將才碰的物事,都是昱王偷偷帶着他,才能體驗。
終於有一次被太上皇發現,昱王被抽了十鞭子,背部被抽得皮開肉綻,當下還被罰跪思過。
太上皇的暴怒當即惹起了有心人的懷疑,靳太后當天什麼事也沒幹,甚至沒用膳,就那麼安靜地看着皇帝。
神情是溫和的,眼神卻帶着一抹肅殺感。
天下,只有靳太后敢用這樣的眼神直勾勾地盯着太上皇。
氣氛靜謐得就連腑臟中的心跳聲也聽得一清二楚。
一皇一後相持不下,一直到了三更。
潛在一旁觀察的靳宜海,以爲太上皇要崩潰時,他卻深深地嘆了口氣。
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幾乎都與你在一起,偏偏只有旭兒一個子嗣,他若有個閃失,爲夫如何向你交待。
他們總不明白朕對你的感情。
當太上皇以這樣句總結時,靳宜海看到晶瑩剔透的珍珠從靳太后眼眶滑下。
不過一顆,卻是灼痛了某些人的心。
這個秘聞,天下間除了當事人與靳宜海,還有皇帝本身也一清二楚。因爲他贏了自己舅父,每贏一次,能知道一件秘聞。
而靳宜海神通廣大,窮其天下,無所不知。
“這是半年份量的解藥。”皇帝取出一小拇指大小的玄色冰裂小瓷瓶來。
“有需要臣效勞的地方嗎?”昱王擡起了頭,發現皇帝長得比他還高了,不知是欣慰還是恨無處可消,他紅了眼圈。
他雖然一直懷疑皇帝,也多年來一直派人暗中調查,可是總無依據。
直到他站船上,望着澄澄燈光照不到的水面某處,溫馨相擁的兩人,他纔敢確定一直的猜測是正確的。
昱王突然失笑,世人皆以爲皇帝傻,實際上傻的是世人。
帶兵勤王,乘機霸佔皇位?
還好他沒傻,所以他現在還能站在這裡,求賜解藥去救他瘋狂的,爭了一輩也掙不贏一次的母妃。
“多謝三皇兄慷慨,那些棘手的還是讓二皇兄去處理吧。不能辜負他這五年對我手下留情。”皇帝的口吻還是有些孩子氣,皇者氣勢盡斂,絲毫不張揚。
昱王聞言倏地一震,他對晉王一點好感也沒,但不能不承認他有他的優點。
其實也適合爲君。
可惜有些事情,不是適合就能成事,還得看老天爺賞不賞臉。
給了這麼久的好臉色,皇帝突然話鋒一轉,鋒芒逼人地沉聲道:“最後一句,對她若再有心思,我會親手將菩提樹連根拔起。”
一旦如此,便是恩斷義絕。
昱王驀然僵住,彷彿全身的血液瞬間凍結了般。忽而雙手掩面,壯碩的身體劇烈顫抖,從他口中涌出的聲浪,似笑非笑,似哭非哭。
沉重彌久的悲痛毫無保留地渲泄。
氣氛突然死一般的寂靜,四周的蟲鳴彷彿也因這悲鳴靜止了;和風越刮越烈,彷彿也在哭泣;就連半空的下弦月也難過地躲進了雲層,不忍相看。
皇帝面色不善,一雙黑眸深不見底,突然不無嘲諷地說:“她是自殺而亡,並非阮氏所害。”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