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是沒落在林婉清身上。
裴弄玉驚愕地看着溼了一大片,還冒着熱氣的沈千雅的雪白貂裘,嘴脣砸動卻是吐不出一句話來。
林婉清臉色大變,剛要叱罵,只聽沈千雅軟綿綿的聲音早一步響起:“看來你不是止腳痠,這手也是酸了。依我看,有空還是再仔細學學站姿和手位。”
沈千雅眼神平靜地看着裴弄玉,又是偏頭對着林婉清溫婉一笑,“還好沒燙着林小姐,不然晚上皇上見了,指不定多心疼。”
林婉清本來見沈千雅有心迴護裴弄玉,再說也沒燙着她,便想借臺階下,跳過此事。誰料沈千雅這樣一句綿裡藏針的話,教她氣炸了肺!
皇上不過是看了她一眼,沈千雅話就說得這樣刺耳難聽,搞得好像皇上已經寵幸了她似的。這還沒說上一句話呢,就酸成這樣了!林婉清就更忌憚沈千雅在皇帝耳邊搬弄是非,掐斷她晉位的機會。
想及此,林婉清不客氣地說:“看妹妹這話說得,爲姐心裡不是個滋味。話也未曾與皇上說上一句,怎敢教皇上心疼去。”林婉清越說越氣憤,不由得眼角直抽,語氣尖銳,“真是折煞了爲姐。”
沈千雅不以爲忤,把落泉爲她換上的另一件貂裘拉平穩後來,才擡眸將盈盈眼波橫向林婉清,淡笑道:“天下男子皆如一,最愛的莫若那梨花自帶雨,月下海棠紅。前者比作美人淚眼婆娑楚楚動人,後者說的是含羞帶澀人面如海棠紅豔,卻是在高處,輕易摘不得呢。”
林婉清愣住,仔細地揣摩沈千雅話中之意:莫不是教的如何吸引皇帝那個低智兒?
有這麼好心嗎,林婉清卻不太信。
沈千雅淺嘗一口梔子花茶,緩緩道:“你就將此間去吧。莫說我壞話就好,畢竟他現時憐我,要聽着誰說我的壞話,肯定是要生氣。”
“這……這怎麼會呢。”沈千雅把話說得這麼開,林婉清終是緩了臉色,笑了出來,“雖然爲姐不如妹妹心地善良,不過旁門左道之事,爲姐定不會做。”
沈千雅眉宇稍黯,擡眸看着林婉清,帶絲澀意輕道:“如果林小姐真個見着皇上,還請爲我轉告一聲,說是我以後不敢惹他生氣了。”
沈千雅的低姿態,林婉清看在眼裡,掩嘴輕笑安慰道:“哪裡話,皇上還能真生妹妹氣不是。你放心,要是見着皇上,爲姐肯定幫你轉告。”
說罷,林婉清凝神探向沈千雅,大概是想把她的神情看真切些。以防有詐。
“拜託了。”沈千雅仿若未覺,垂眸瞅着杯所描上的“清風竹影”,有些愣神。突然又扯出一絲笑容來,以淡得幾乎無的聲音喃道:“這梔子花茶還有安神的功效,喜歡就多喝些吧。”
都心神恍惚到需要安神的地步了!林婉清臉上再也繃不住心底的笑意,略顯羞澀地說:“妹妹真是慧質蘭心,爲姐心裡的確是緊張得很。一想到能有幸與俊雅非凡的皇上一起用膳,我的心肝就撲通撲通的跳個沒完。”
這林婉清雖然還不夠圓滑,但嘴巴尚算靈巧,一句話就把心底涌動的幸災樂禍掩飾過去,還把晚上與皇帝同宴此事再一次掛在嘴上顯擺,存心氣沈千雅。
裴弄玉一口氣把花茶喝盡,她現時的確需要安神,以防七竅生煙!
林婉清見裴弄玉臉色鐵青,心中更是得意。
“他就是個孩子。”沈千雅不以爲然,探了眼天色,“宮訓時辰該到了,我們去扶玉殿吧。”
林婉清僵了僵,“好啊。”
裴弄玉把眉毛往上擠成八字型,朝林婉清眨眨眼,低頭壓低聲音譏諷:“瞧你捧的非凡,我千雅妹妹說是個孩子呢,你羞不?”
林婉清心生不悅,也是壓低了聲音冷哼,“好哇你,抵毀皇上,
看我晚上怎麼收拾你。”說罷,嘴角露出一抹威脅性的壞笑,就等裴弄玉求饒。
誰知裴弄玉長腿往前一躍,輕易追上走在前面的沈千雅,“千雅等等我。”她親暱地挽着沈千雅的手臂,而沈千雅也沒拒絕。
裴弄玉得意地往後掃去,再比比沈千雅:我有護身符!
林婉清咬牙,生生忍下一口悶氣,隨即高高的昂起頭,笑着隨後去了扶玉殿。
傍晚宮訓剛剛結束,秀女們步出扶玉殿時,就有坤寧宮的太監執着皇后令牌來請林婉清。
這時辰挑得可謂精準!
知道此刻正受百花所羨,林婉清臉上掠過一絲得意,旋身朝左欣告禮時,卻是恭順,“左姑姑,皇后娘娘召臣女去中宮赴宴,不知姑姑準否?”
左欣見了那方芷晴的令牌,表情也看不出個變化來,只是淡淡道:“去吧,還請代本姑姑問安皇后。”
“謝左姑姑,臣女當然辦到。”林婉清平時走路極快,這毛病一直改不了,這會兒卻是走得極慢。
那圓圓的臀部幾乎不晃動,步伐比龜爬還慢,直到林婉清自己也憋得臉色發白時,纔到了錦瀾宮門。
忽地回頭一望,即使在一片外白內青的顏色中,林婉清還是輕易尋到站在高人一等的裴弄玉身邊的沈千雅。
神情稍黯的沈千雅也意識到了從宮門處投來的那縷探究性目光,擡首望去,朝林婉清展顏一笑,瑩瑩美目透着些許請求之意。
林婉清的心這才着實安樂了,快速地調出一臉自認爲最適合的笑容來,點了點頭,回身隨坤寧宮的小太監離開。
左欣也走了,其它人也就散了。
然而林婉清的神氣與得意還彌久不散,像漫天的雪花,一瓣又一瓣地落在人的心上,稍顯冰涼。
而沈千雅的表現也教有心人訝異。
於最後面徐步而行的慕容明珠突然加快了腳步,在沈千雅進門前叫住了她,“連小姐,你臉色不太好。”言下之意就是探問剛纔那不同尋常的情況了。
昨個兒還不可一世,今個兒竟朝皇后的人眼露請求,姿態如此之低,凡長了眼珠兒的人都看出了端倪。
所有進門的沒進門的人,都豎起了耳朵。
“皇上也在。”
沈千雅扯出一抹笑,不等慕容明珠下文,徑直回了拂雲閣閉門謝客。
其中那絲酸澀,任誰都看得清楚。
再說中宮坤寧,早就佈置得花樣百出,全是民間蒐集來的精細玩意,被瑤玉巧妙地點綴在宮殿兩旁。
林婉清隨引路公公進入坤寧宮。
及見皇后方芷晴,立刻恭恭敬敬地向正在與己對弈的她施了個大禮。
雖是識於微時,但方芷晴打從孃胎出生,便是高人一等受盡萬千寵愛,更有股旁人無法企及高貴氣質。如今方芷晴成了尊貴的皇后,更融入了天家之威,舉手投足間莫不是威儀有度,令人情不自禁地心生敬畏。
雖然方芷晴顯得很和藹可親,但本就是作爲方芷晴助力而有幸進宮的林婉清更加謹慎,猶其在禮數上不敢有失。
聽見方芷睛不帶一絲起伏的“免禮”後,林婉清才恭順地起來,順着方芷晴的目光所示落座。
“婉清見過世俗的禮數後,就別客氣了。”方芷睛放下白棋,溫和地笑着,與方纔高高在上的姿態有所不同。
“婉清遵命。”林婉清這嘴巴此時乖得很。
方芷晴又是一笑,只是眼神依舊孤傲,“今個兒發生什麼有趣的事沒?”才兩句,就忍不住打聽起錦瀾宮的消息來。
林婉清自是和盤托出:“連千雅的侍婢落泉與裴弄玉鬧翻了,那粗魯的勁兒好像想打架似的。”
方
芷晴嗤笑,“不像話。”
林婉清冷笑嘲弄,“娘娘有所不知,她們咋個像話咧,都是沒教養的粗鄙得很。”
方芷睛一聽,來了精神,啖了個蜜餞,饒有興趣地看着林婉清。大概宮闈寂寞,聽些“嘴上是非”也是有趣得緊。
“哼,娘娘你有所不知,那落泉雖是個小婢,可是裝作得很,走路時一雙狗眼都瞎到天上去。”說起落泉,林婉清忿忿不平,因着落泉從沒向她行過大禮。
方芷晴橫了林婉清一眼,聲音突然透着絲寒意,“先別招惹她。”
林婉清立刻回神,明白箇中定有因由,機靈地轉了話題,“娘娘,那裴弄玉先前不是與連千雅作對麼,這兩天殷勤得很,姐妹姐妹的喊呢。”
“玎”的一聲細響,方芷睛伸出長指拔弄了下棋笥中的白棋,問道:“這裴弄玉先前的表現,你怎麼看?”
一直顯得恭敬的林婉清眼神忽地刁毒起來,“娘娘,裴弄玉先前與連千雅針鋒相對,婉清猜測裴弄玉原是想尋釁震她出局。”
方芷晴眼神稍沉,須臾已是有了計較,露出一抹高深的笑道:“若是如此,你就別與裴弄玉爲難。”
“娘娘說得是。”林婉清稍作遲疑,尋思一會還是說道:“娘娘,就怕這裴弄玉也發現了連千雅可左右帝心的手段,乘機巴結好留在宮中。”
方芷睛猜測裴弄玉進宮前也是聽了別人之言,以爲沈千雅好欺負,故意針鋒相對嚇唬她。後來大概發覺沈千雅並不像外表柔弱可斯,進而採取懷柔手段,接近沈千雅方便行事。
至於裴弄玉到底能玩出什麼花樣來,方芷晴既不期待,也不想打壓。
雖是作此想,但方芷晴只是點了點頭,並不說與林婉清知。
林婉清得了方芷晴認可,有些放肆地笑道:“連千雅也需要個狗腿子差遣不是。”
方芷睛聞言立刻嚴厲地白了她一眼,“以後嘴巴可要管好了,要不給太后請安時索性當啞巴。”
林婉晴自知不雅,連聲稱是,又似嘆似妒地嘆說:“娘娘,那連千雅確實美。”
“是美。”方芷晴認同,回想當日此人出現在掬月臺上時,真似神仙下凡,妙不可言。又是一心向着傅凌旭,怪不得他纏着不放。
不過月後近歲,宮廷奼紫嫣紅、百花爭豔,方芷晴相信定有變數。
林婉清藉故欣賞四周景色,實是觀察有無可疑目光。她忽地身體前傾壓低聲音道:“不如毀了她的臉!”
方芷晴不動聲色地駁回:“要是可行,還需等到今日讓你說這話?”
林婉清哪裡能知道這近三個月以來,方士偉暗中派了多少人想要除了沈千雅。
而那些派出去的人,就如石沉大海,消失得無影無蹤。
這隻能說明既然連元錫已經撤離京城,但依然有暗衛保護沈千雅。
至於這些暗衛是邊元錫留下的,還是傅凌旭身邊調過去的,就難說了。
若是傅凌旭身邊之人,大概是靳府的……
方芷晴正是顧忌靳府,得到消息後,她立刻勸阻了方士偉。那圍攏侯府的肅殺之氣方消停。
林婉清自知方家勢力非凡,方芷晴說不可行自是不行,也不敢多言,只小心地問道:“娘娘,那婉清需要做些什麼?”
方芷晴忽然捏起一顆白子,置在棋盤上,白子頓時形成龍困黑子之勢,“靜觀其變,若是有人要害她……”
雖話沒說盡,聯想到昨日爲連千雅說好話,因而博得傅凌旭一顧,林婉清自是明瞭,“婉清明白了。”
抓住皇帝的心比什麼都重要。
飛雪初停,霧藹沉沉,宮燈初上之時,皇帝傅凌旭果然出現在坤寧宮。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