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城上空被一層薄薄的霧籠罩着,天邊卻是魚肚般的白色,白中隱有暈黃。
左欣站在錦瀾宮宮門前舉目遠眺,大概要下大雪了。
剛穿戴整齊就聽錦瀾宮值日公公來報,好幾個南方來的秀女不能適應京城的低溫,已經感染風寒。
那麼今日宮訓完結後,就可以送一部分秀女返鄉。
這也是下旨選秀女之初靳宜薇交待過的旨意。
身體差者,不論身份地位,一律剔名。
還好連千雅身體無恙。
左欣收回視線,嘴角泛起的寬心的笑容稍縱即逝,轉眼又是一貫的嚴肅。
因爲皇者厚德,冬季夜裡,都不需要奴婢們當更,每宮只派二人交替值夜。
卯時初,宗人府當值的公公纔到錦瀾宮守在大門處。
一見左欣連忙行禮:“屬下拜見左姑姑,察司。”
陪同左欣前來的,還有察司,是個和左欣一樣身材偏瘦的中年女子。五官端正,柳眉細眼。
左欣做了個免禮的手勢,“兩位公公早。”
穿得十分厚重的察司一臉微笑地衝他們點了點頭。
兩個公公立刻打開錦瀾宮門,“左姑姑,察司請。”
甫一進門,左欣就聽到從東西兩側閣中,傳出了持續不斷的咳嗽聲。她皺了皺眉問:“昨夜暖爐沒有爲秀女備妥麼?”
察司連忙回答:“左姑姑,按照你的吩咐,每房六個。屬下親身感受過,十分暖和。”
左欣又問:“坑牀也是確保一夜暖和的麼?”
察司忙答:“就連被褥,也着各自侍候奴婢爲秀女暖好了,才請她們就寢的。”
左欣點了點頭,對察司的周到頗爲滿意,話鋒一轉,沉聲道:“通知秀女立刻到扶玉殿集合。”
此時,比左欣和察司更早到的承司,從東側閣樓走了過來,“左姑姑早,察司早。”
左欣點了點頭,示意承司邊走邊說。
“左姑姑,屬下清點了下,一共有七位秀女感染了風寒,其中四位咳嗽挺嚴重的。”承司是宮中最有福態的女官,與彌勒佛似的何瑞性情相近,十分好相處。
左欣聽她語氣盡是擔憂,便順着她意思往下問:“你的意思是?”
承司笑着說:“屬下建議已患傷寒的秀女暫作休息,請太醫過來診視,待痊癒後再行訓練。”
左欣點了點頭,認可承司的建議,但不立刻執行,“先集合再說吧。”
當左欣三人站到扶玉殿主位下時,秀女也已陸續進了殿。
雖然有人極力壓抑咳嗽聲,可是更導致聲息粗重。
左欣掃了他們一眼,念出了六個名字,“你們六人出列,站到左邊去吧。”
被唸了名字的六人臉色驟變,卻是無何奈何,只好走到最左邊站着。
餘下的秀女大部分都鬆了口氣,因爲都怕會被傳染。
同時也爲左欣認人的功力暗吃一驚,只不過是見過兩次面,四十九人就能全部記下,可謂厲害。
“皇后娘娘的鳳意相信各位秀女沒有忘記,身體弱者,沒有留下的資格。”左欣示意察司把名單記錄在案。
其中某個咳個沒完的秀女立刻跪倒,啜泣道:“姑姑,咳……求你給我個機會,如此歸家,小嫺便會如孤鳥無枝可依啊。”進宮才一天便被剔名送返,回到家中豈不受兄弟擠兌,姐妹恥笑?再說以
後還有良人敢要嗎……
這秀女說得動容,擔心的事也是其它五位出列的秀女所擔心的,那眼睛便像進了沙子一樣泛紅。
“求姑姑網開一面。”其餘五人跟着跪下。
Wшw●тTk an●C〇 衆秀女都豎起了耳朵。
左欣面無表情地斥責:“放肆!全都起來!”
六個秀女不約而同地哭道:“求左姑姑開恩。”
左欣把察司向她報告的昨夜秀女保暖之安排,鉅細無遺地複述了一遍,“如此周到你們還會着涼。若明日降下大雪,冬至來時,你們怎麼存活?終日瑟縮在暖牀之上,閉戶不出?”
左欣語氣越來越凌厲,“如此這般,如何爲皇家傳宗接代?”
她突然側頭望向承司,“你現在去按照要求,再次查察秀女之體,不合格者,明日早上一併送返。”
那個自稱小嫺的秀女瑟縮了下,還想求情,“姑姑!……”
左欣厲眼掃過去,打斷她的話,“爲何說你們放肆?去問問這天下,有幾個人能進得了皇宮,見得了鳳顏。你們得此恩惠,返回家中時,誰敢輕薄你們?”
另外五人戰兢兢地站了起來。似乎是明白了左欣的意思。因爲普通人窮其一生,別說進皇宮見皇后,就是連皇城也靠近不得。
進過宮,朝過聖便是一世的榮耀。
那小嫺最終也是站了起來,卻是泫然欲泣,又硬生生忍着不敢哭出聲來。
一直安靜地聽她們說話的沈千雅,此時心裡頗不是滋味。
因爲昨夜她的牀是涼的,更別說暖爐,她也很奇怪爲何她半夜沒被凍醒。即使落泉有意爲難,可小冬子不是很尊重她麼,爲何房中沒暖爐之事沒聽他有異議?
怪了。
約過了半個時辰,承司才向左欣呈上一個小本子。上頭書了五個字體工整、筆風偏硬朗的名字,正是承司所寫。
左欣雙眼邊掠過這些名字,嘴上跟着唸了出來。
被念中名字的秀女一一出列,與那感染風寒的六人站在一處。
“你們共十一人,明日辰時可收拾行裝。用過早膳後,宗人府便會派人前來接應,送你們返鄉。”
這回,無人敢有異議,不約而同地道:“謹遵姑姑之命。”
左欣又對承司道:“你帶他們回閣,再去請太醫來爲傷寒的秀女診治吧,務必要記得配好藥包在路上煎用。”
承司臉上的笑容又更濃了些,恭聲領命。她又對還呆愣着不懂回禮的秀女友善地提醒:“還不快謝過左姑姑?”
“臣女、民女,謝左姑姑周全。”
寒着臉的左欣只微微頷首。
承司自是笑意盈盈地帶着她們十一人離開。
餘下三十八名秀女,跟着察司學宮規。
如此過了一個上午。中午小憩,下午還是繼續學宮規。
雖是無聊,但每個人都非常認真地對待,生怕遺漏了什麼。
傍晚解散時,左欣突然叫住沈千雅,“連小姐爲何一直悶悶不樂?”
沈千雅想了想,還是決定把昨夜無暖爐之事說出。不然若被左欣說中,明日將有大雪,那她豈不會冷壞!如果是壞人有心爲之,可不是稱了別人的意,害自己輕易被剔名。
左欣聽了,利目橫了察司一眼。
察司一臉無辜,稍爲回憶了下昨日之事,繼而篤定地道:“姑姑,連小姐,的確是二百九十四個爐
子,每房六個。即使是奴婢的房間,也另外添得有二個暖爐。屬下怎麼可以會慢待連小姐!”
左欣對察司的話不置可否,朝一個小司禮吩咐,“去,把小冬子及落泉找來。”
小司禮領了命,手腳麻利了出了殿門,一會尋着了小冬子和落泉進來。
左欣沒等他們問安,就問:“昨夜連小姐房中沒有暖爐?”
小冬子一聽,嚇了一跳,忙解釋:“奴才昨日侍候小姐用過晚膳,就被魚公公叫去了……”一句未完,他突然責怪地瞪着落泉,“你是怎麼回事?”怨她疏忽大意,還好姑娘沒事,否則如何向上頭交待!
落泉竟一臉茫然,無措的眼神來回在兩位上司臉上來回轉動,“奴婢……奴婢沒收到暖爐啊,也沒人送來拂雲閣……”
察司搶在左欣前頭髮難,打斷落泉厲聲喝斥:“大膽,本察司親自監燒的爐子,更爲每閣每院分配好足份的暖爐及炭火,你拂雲閣怎會沒有!”
“哼!”落泉剛想解釋,未料左欣重重的哼的一聲,拂了拂衣袖,截住了她。
“從今夜開始,絕對不允許這種事出現,無論這個秀女是誰!”左欣冷冷的飽含警告的眼神滑過察司及跪在地上的落泉後,才轉向沈千雅,緩了緩聲道:“本姑姑辦事不周,以致小姐受凍,實在罪過。”
察司、小冬子及落泉都低下了頭,不敢作聲。
“不礙事。”沈千雅以爲左欣是想大事化小,小事化無,便也想讓此事過去。誰知話音剛落,就見左欣飛快地眯了眯眼。沈千雅立刻反應過來,以挖苦的口氣道:“不過這麼多人巴着本小姐冷壞,好滾出皇宮,這點真是意料之外。”
左欣忙道:“哪裡,小姐言重了,他們不過是一時失察。”
沈千雅冷哼一聲,輕淡的眼神滑過左欣,挖苦道:“今夜那爐子燒出來的,別是毒氣就好,否則別怪本小姐不給姑姑面子了。”說完,示意小冬子及落泉離開。
待沈千雅走遠,左欣示意左右退下,這才轉身,銳利的目光盯着察司,嚴厲地問:“自己招了,還是本姑姑去查?”
察司撲通一聲跪下,“姑姑,你也不是看不慣這連小姐。”這算是認了。她昨夜的確沒有發給拂雲閣暖爐。
“誰指使的?”雖是這樣問,但左欣料定察司不會老實說出來。
果然,察司嗑了個響頭,苦聲道:“不敢說。”
左欣臉色更沉,怒道:“就你這蠢腦子會被人要脅,也不想想要是這批秀女因我們宗人府司禮署而有個好歹,整個司禮署都要爲你陪葬!”
察司猛地一顫,像是怕了,哭道:“那連小姐看上去很好欺負的樣子,誰知道她敢向姑姑告狀。”察司原以爲沈千雅會吞聲忍氣,起碼會韜光養晦,畢竟在皇帝大婚時連一個妃位都沒封上。
左欣冷笑:“好欺負?敢向皇上動粗的女人,你說她好欺負?你頂撞皇上試試,你叫宮中這羣女子、奴婢頂撞皇上試試!紀泰不撕了你們嘴巴!”
察司猛地擡頭探究地瞅着左欣,但見她一臉憤恨,只像是吃過紀泰的虧。想起紀泰那陰柔得磣人的笑臉,察司倏地汗毛倒豎,認錯道:“奴婢知錯了。”
話說至此,左欣臉色也緩和了些,“盯緊各自的手下,別讓人鑽了空子,栽到咱們司禮署頭上來。”
察司連聲遵命,心中卻是叫苦不迭,據她所知,很多人已經被拖下水了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