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千雅脣畔綻放了她進入這個時代以來,最大的笑容。
眸底沉澱的再也不是少女懵懂的情懷,而是心有所欲,卻清淡無爲的智慧。
有一瞬間,她想起了一句話:懷着厚望,定會失望。
但若從沒希望,那她爲何而活?
靈光所指——骨氣而已。
連元錫甫一回府,馬上打聽沈千雅所在。來到後院,見她主僕二人其樂融融,心中竟然燃起一種前所未有的柔情。
這女兒,到底與兒子不同。
大概不想驚擾了眼前的美好,連元錫站了很久,纔開口喚沈千雅。“雅兒。”
“爹你回來了。”
“舜華拜見候爺。”
沈千雅笑意盈盈,挽着連元錫手臂,到小竹椅上坐下。
“你也坐着。舜華,你命人去取些茶點來。”
“舜華遵命。”
“雅兒,昨日之事,想通透了嗎?”近日,以鐵碗聞名的連元錫感覺自己的心腸,前所未有的軟。即使當初和糟糠之妻相處時,日夜想的也是上陣殺敵,驅胡韃立功名。
如今功成名就,十多年之久,因念亡妻之好,故未續絃。空閒時也會想起亡妻,有時候會有種感覺,這女兒莫不是亡妻在天之靈,帶到他連元錫身邊的?
“爹,寶華寺的方丈好似認得我;慕容夫人來試探了,不過沒有得逞。另外晉王對女兒無禮,……我無力相博,只能以死要脅,可是他不吃那一套,後來還是寧王闖了進來,我才得以全身而退。”
“頭上這傷是晉王所致?”連元錫的目光落在沈千雅額角的傷上,頗是心疼地詢問。昨日沈千雅回府時,他並非故意不問,而是氣得不敢問,生怕自己憤怒的樣子會嚇着沈千雅。
“嗯。他好像很忌恨我,說是不要媚惑他,可是我沒做過這種事。”
沈千雅是個未經人事的女孩,哪懂得色不迷人,人自迷這個道理。美色之於男人,一旦起念即撓心撓肺,比罌粟還毒。
連元錫心下已有計較,突然正色問道:“有動過與晉王合作的念頭嗎?”
沈千雅眼神清透,語氣堅定,“沒有。”
連元錫想了想,又問:“可以告知爲父因由?”
“利用的關係不長久,隨時可棄。況且我不喜歡帶戾氣的人。”
連元錫靜默了一會兒,才又道:“那匹瘋馬,如果爲父估計沒錯,應該是晉王所爲,目的是要試探寧王。”
沈千雅心中一窒,這晉王好狠!
“假如不是那個連爲父都沒見識過的無雙暗衛棠棣,恐怕雅兒和舜華會命喪當場。”連元錫微嘆了口氣,晉王好大的膽子。往深裡揣測,即使棠棣不現身,女兒也未必會喪命。畢竟朱國庭說當時街上氣氛極其詭異,就連瑞王也在場,想必不會見死不救。
此時舜華已端來茶點,連元錫示意舜華布在亭上。
三人一同走到亭子,連元錫命舜華一併坐下,後者也沒推拒,謝恩就坐。
“其實本侯還不能確定寧王的真實情況。棠棣的出處,大概只能等你們勁森叔叔回來,才能探究。”連元錫慢聲說着,神情越來越凝重。
“舜華,本侯決定,將來不要你進宮了。”
“侯爺,爲什麼?”舜華和沈千雅皆是愕然。
“一來,你進不去。二來,要是我
婉轉送你進去,也怕你會遭人毒手。”經過早上太后尋釁那事兒,連元錫忌憚太后。
舜華擔憂地問:“將來小姐孤身一人在宮中沒個伴兒,這可如何是好?”
連元錫並沒回答舜華的問題,而是問沈千雅:“雅兒,若爲舜華性命,只能讓你孤單前行,你可能應付?”
沈千雅眉頭微攏,心中不安漸生,感覺連元錫還有更令人憂傷的下文。“能。”這個回答,倒是斬釘截鐵,沒受情緒影響。
舜華焦急地抗辯:“小姐!侯爺,舜華不怕!”
“我怕。”沈千雅本來就有了這個想法,但連元錫不提,她也就不說,怕擾亂了深藏其中的秘密安排。
舜華便閉上了嘴。
“雅兒,接下來,有一件重要的事要告訴你。”連元錫微吸一口氣,神態鄭重。
沈千雅緊張地望着他。
“寧王被禁足了。”
這叫重要的事?沈千雅錯愕。
連元錫的臉上閃過一抹不自然,隨即笑道:“你若是有空,可以去寧王府探望他。”
“女兒明白。”雖然沈千雅感覺連元錫有些怪異,但也沒放在心上。這朝廷大局瞬息萬變,誰知道他是不是想到什麼重要的事情而神色生變。
之後,連元錫才把皇上御賜的雕花青玉如意交給沈千雅,那盒紫菁華容膏則是交給舜華爲沈千雅塗抹。
不管皇帝送這柄精緻的玉如意目的爲何,沈千雅還是非常的高興,突然覺得她昨天所受的委屈都值了。她在現代,哪有機會見識到這種寶貝。段雲靖家倒是有一個專門收藏古董的密室,但她從沒想要去見識,就怕段家長輩誤會她貪財。
只是這種上好的寶貝,既得之,又何需掩飾歡喜之情。上回皇后送的瑤海瑞寶,沈千雅還沒拿出來仔細觀賞,心想抽個空,要置於眼前,好好欣賞以犒勞自己這般用心地活着。
晚上,沈千雅趁舜華已經到隔壁小廂房休息時,託捧着玉如意走到舜華牀畔。她還沒睡,看到沈千雅連忙坐起來。
“舜華,玉能定驚,這個就送你了。”
“小姐,你快請坐,萬不敢當。”
舜華顯得有些惶恐。
沈千雅疑惑地望着舜華,怎麼就不敢當了,“你不喜歡?”
“小姐,凡是御賜之物,斷不能轉送別人,否則就是欺君。就連皇后,太后賞賜之物,也得珍藏,小姐一定要記住。”
舜華可急死了,這些規矩,一下子怎麼說得完,本來是想日後進宮,慢慢解釋,現在卻是無可奈何。
“記住了。”沈千雅把玉如意往牀上隨手一放,隨口問道:“舜華,你們在宮中圖謀些什麼,可以告訴我嗎?”
“這個……”舜華突然安靜了下來,連呼吸聲都幾不可聞。片刻後才道:“是……我是當年侍候晉王母妃的一個姑姑的女兒。”
什麼!沈千雅倏地吃了一驚,從牀上跳下,警戒地瞪着舜華。
“小姐別誤會,我們不是晉王的暗樁。”
“那是什麼,爹都知道嗎?”
“侯爺一清二楚。”
沈千雅感覺自己是多事了,舜華這一句話,意外的程度無疑與大晴天突然下起冰雹一般,砸在人身上,久久不能平復。
“小姐,你真的不必多慮,我們對你的心,日月可鑑。”舜華比沈千雅更激
動,連忙下了牀,跪在她面前以表忠誠。
沈千雅哪肯受得了舜華這般大禮,慌忙躲開,硬是將她扶拉起來。“對不起,只是疑惑太多,我一時之間接受不了。”
“小姐,其實舜華連生父是誰都不清楚。”
“這……”沈千雅頗感意外,那姜沁是如何與侯府扯上關係的呢?
“進宮有兩個目的,一是洗清我孃親冤屈,一是想查清我的身世。”舜華納納的說着。
“會不會是皇上的……”沈千雅貼近舜華耳朵輕說。
“這是不可能的事,我們猜是不是某個侍衛。”
怎麼舜華能一口咬定這是不可能的事?沈千雅的心慢慢定了下來,決定趁現在挑起了這個話題,乘機多打聽。“爲什麼這樣說?”
“小姐有所不知,皇后進宮後晉封后位,皇上就很少碰其它女人。當年太后用計讓皇上與一個美人燕好,事後皇上齋戒了七七四十九日,纔敢臨幸皇后。”舜華皺緊眉頭,神色凝重之餘又顯憂傷。
“這是姑姑告訴你的?”
舜華忙點頭,“皇后是至高無上的存在,小姐以後在宮中,一定要小心,別犯了皇后忌諱。”
“是什麼?”沈千雅感覺自己已地從一條小溪,滑進了河,又流進了江,隨波逐流,前面彷彿就是無邊無際、變幻莫測的大海,很恐怖。
舜華冥思苦想半天,還是搖頭,“舜華愚鈍。”
“難道是因爲從來沒人敢猜度娘娘的心思?”沈千雅感覺這其實是件非常好的事,她又不要爭權奪利。
“對!”
沈千雅又問,“那你娘受了什麼冤屈?”
“毒害寧王,宗人府判的凌遲,最後還是皇后開恩,賜了一杯毒酒。”回首不堪往事,憶及生母,舜華悲從中來,淚如雨下。
沈千雅卻閉上了檀口,不予置評。誰個知道到底是冤還是不冤,是皇后嫁禍晉王母妃的計,還是都是網中之人,而不知姓名的漁翁在偷笑……
“對不起,連累小姐煩心。”舜華接過沈千雅遞上的手絹,快快地擦乾了眼淚。
“現在不敢向你保證什麼,但我是把這兩件事記在心裡了,如果有機會的話……”沈千雅也算謹慎之人,現時更是心事重重,但舜華對她坦誠相待,她難免心軟。
“不,小姐,你千萬不要趟這渾水。皇宮中,有時候就是一個普通的宮女,都身懷絕技。重點是我們不懂他們背後的人是誰,沒有人是單純的,你要記住。”
“什麼?”沈千雅又是一驚,皇權如此至高至尊,還能有人收買宮人?還是舜華太激動,把這話說得有些滿了。
沈千雅總覺得哪裡不對,一時之間卻是想不通透。
“靳家引天下之正氣,其實小姐在宮中,也不必大多顧慮,只是做事要拿捏好分寸,勿輕易與人交心。”舜華壓下悲憤,鄭重地囑咐。
“小心駛得萬年船是不是?”沈千雅微笑,心性豁達的她,似乎很快就能忘掉不愉快的事情。“可是如果那天時要變,怎麼小心都沒用。盡人事,看天意吧。你也不要太擔心,畢竟寧王對我……還好。”
“豈止還好,簡直情有獨鍾。”舜華也是笑了,還不忘揶揄沈千雅。
“承你貴言。”說起傅凌旭,沈千雅心裡忽地泛起一絲別樣的情愫。“明天午膳後,就去寧王府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