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比耐性、比定力甚至是比心計,沈千雅自認還遊刃有餘,可是一旦比應變速度,她就沒辦法了。因爲慕容雁雪的身子嬌弱得和那弱柳嫩枝沒區別。
沈千雅只能迅速低頭以袖掩臉,希望臉別被燙傷。
可是預期中滾燙的開水並沒淋到她的頭上。
過了好一會兒,四周還是寂靜無聲,就連呼吸聲也幾不可聞。沈千雅覺得奇怪,到底是誰打救了她?
沈千雅微吸口氣,偷眼瞄去——
棠隸就站在落泉的邊上,威容冷沉,緊閉雙目。
但他身上沒有任何被水打溼的痕跡。
沈千雅好奇的往地上張望,看下究竟那水是倒流回壺中,還是怎麼了。
結果她發現棠隸的左手拿着一塊尚在滴水的明黃綢帕,上頭繡着怒目金龍。
皇帝來了!
沈千雅一驚,慌忙尋找傅凌旭的身影。
只見傅凌旭站在已經逃離一丈遠的冬青跟前,俊容比御用綢帕上所繡的金龍還要威武,怒目橫眉地瞪着冬青。
冬青明明很高還很壯,可是傅凌旭竟然把她整個遮擋住了。所以沈千雅從這個角度望去,就連冬青的衣角也瞅不見。
此時此刻,除了沈千雅有所動靜外,就連方皇后也屏神靜氣,更別是那些根本近不了皇帝身的妃嬪了。
“皇上?臣妾參見皇上。”沈千雅見傅凌旭怒火張揚,有些擔憂他會因她而失了皇帝的持重。
但傅凌旭充耳不聞,芭蕉扇般大的手掌已經提到半空,眼看就要落下。
“你這賤婢,一個小水壺都拿不穩,看本宮怎麼收拾你!”聲未到人已到,德妃倏地從座上躍起,像老鷹捉小雞似的拎起搖搖欲墜的冬青,反手就是一個猛掌拍了過去。
那掌擊臉頰的聲音十分低沉,可想而之德妃用的是巧勁,看起來打得很重,實際上很輕。而冬青臉上卻恰如其分地浮現了五個手指印。
“……奴婢該死,請德妃娘娘恕罪。”在皇帝強大的氣勢威逼下,冬青的反應明顯慢了幾拍。
德妃迅捷地踢了冬青一腳,厲聲道:“馬上滾回去面壁思過。”
倒在地上的冬青聞言,飛快地爬起來,流着淚朝皇帝叩了個響頭,“皇上恕罪,奴婢告退。”
“少在這裡礙眼,快滾。”德妃氣勢洶洶,提腿作勢又要往冬青身上招呼去。
冬青只好灰頭土臉地退了出坤寧宮。
一般人以爲德妃不願意在衆妃嬪面前被皇帝訓斥出醜,纔出此下策,親自罰下人並乘機開脫。如此一來,可免去冬青即將要面對的皇帝的震怒,也能挽回她的面子。
但沈千雅把德妃剛纔的行爲看得很透徹。
德妃的護短,可謂讓人開了眼界,寧願自己把下人狠狠的教訓一通,也不肯旁人罵上一句。
冬青流淚,肯定不是因爲疼,而是爲德妃的相護所感動。
接下來,沈千雅該說些什麼纔好?她突然犯難,索性沉默不語。
“叫她回來。”皇帝叉腰盯着德妃命令。
德妃冷不以爲然地哼道:“回來幹嘛,她又不好看。皇帝哥哥想看美女的話,這裡很多,譬如那個……”德妃的大眼珠兒又神氣活現,逐一掃
過在場的妃嬪,目光突然定在顏承軒——丹昭儀身上。
這可是除了皇后及德妃外,地位最高的九嬪。
觸及德妃帶着深意的目光,丹昭儀羞澀地低眉,風情萬種地福了個禮,“回德妃娘娘,臣妾丹昭儀,閨名承軒。”
“皇上,本宮管教無方,真是罪過,這還沒給皇上請安呢。”方皇后突然下了鳳座,打斷張口欲語的德妃,妸妸娜娜地走到皇帝跟前,大大方方地福禮。“皇上萬歲。”
“臣妾參見皇上,皇上萬歲萬萬歲。”又被方皇后將了一軍,德妃登時黑了臉,卻也不得不緊隨方皇后與衆妃嬪一起給皇帝行大禮。
“薛涵秀,今日的事沒完,你再敢縱容下人動寶貴人一根汗毛,別怪朕不留情面。”傅凌旭沒理她們,徑直對德妃叫囂。
德妃猛然擡頭,跳到傅凌旭身邊高聲道:“哎喲,皇上連本宮這妹妹都不認了,情面何在,本宮都不知道呢!”
“朕打聽了,不就是有一年在晉陽薛家小住了一季,什麼哥哥妹妹,那是你自己叫的,與朕何干。”傅凌旭忽然審視了薛涵秀一眼,語調卻充滿嫌棄之感。
德妃臉上一陣青一陣白,惱羞成怒,連規矩都忘了,只顧怒吼:“你要說過去是嗎?那天是我站在桃花樹下,你自己跑過來叫我妹妹,說我很可愛,咱們一起放風箏!是你先勾搭我的,怎麼就不認了!”
傅凌旭啐了一口,“呸,你這潑婦!”他一句罵完,連忙去偷瞄沈千雅,見她臉色不善,就想撤了。“雅兒,咱們……寶貴人,隨朕走吧。”
沈千雅勉強露出笑容來,答了聲遵命。
“走什麼,今天就把話說清楚,皇上你究竟說誰是潑婦?”德妃一個箭步,敏捷地閃身到沈千雅身側。
沈千雅有所顧忌,下意識避開,卻被德妃捉住手腕。
傅凌旭黑眸瞪得全所未有的大,又是緊張,又是生氣地命令:“放手!”
“本宮是貴族後裔,血統高貴!這在場其它妃嬪嘛,無一不溫柔可人、賢良淑德、身家清白。只有這連千雅出身卑賤,生母連個名份也沒有,到底是潑誰賤呀?”
德妃眼眸本就如貓眼般微微上挑,又亮又大,此時也是瞠得前所未有的大,比夜裡的燈籠還要大還要亮。但整個臉似乎就只剩下眼睛了,顯得極其可怖。
傅凌旭聞言突然啞了,眉宇逐漸擰成一團,似乎在思考着該如何反駁薛涵秀的話。
人無知才無畏,而傅凌旭對薛涵秀的底細大概是清清楚楚的,更對連千雅這身份明明白白。
“上回不是說了要母后給你封個郡主嗎,你非要說身外之物,現在可給人戳脊梁骨了吧。”他眼睛翻了幾翻,竟然翻到沈千雅身上,埋怨地瞅着她。
沈千雅一瞬之間由受害者、有利的一方,淪落被嘲弄的對象,而皇帝居然也在雪上加霜。
她心中百味雜陳,眼神複雜地深看了傅凌旭一眼,隨後飽含深意的目光落在德妃臉上,脣畔帶笑,柔聲問道:“敢問德妃娘娘,那又如何呢?”
什麼那又如何?德妃顯然有些懵,沈千雅應該發怒纔對啊,應該儀態盡失,上前指責她無理取鬧,抵毀武平侯府纔對啊。
德妃無法理解沈千雅的行爲。
“皇上,臣妾卑賤,怕是不適宜留在此地,影響皇上與衆位姐姐品嚐佳茗,臣妾告退。”沈千雅泰然自若地說完,側身向方皇后行了個禮後,後也不回地往宮門走去。
落泉緊步跟上。
棠隸驀地張開雙眼,卻是斜向天上,誰也不理,跟在沈千雅後頭離開了。
傅凌旭望着他三人的背影,手足無措,突然氣惱地跺腳指責德妃:“你乾的好事,小心你沒人要,這麼尖酸刻薄。”
本已把他們幾人的對話消化掉的妃嬪,聽到皇帝此話,倏然間又愣住了。
德妃不是已經入宮,當了皇帝的妃子了嗎?
原本以爲皇帝越來越正常,智力呈直線上升的衆人,一時之間又被攪得暈頭轉向。
德妃突然吸了一下鼻子,眼淚倏地從眼眶滑下,就像七月天突降的驟雨般迅猛氾濫,“本宮要告訴太后,你欺負我。”
這對德妃來說,顯然是個侮辱,因爲皇帝根本沒意識到,他們已經是夫妻了。
德妃邁開雙腿,不管不顧地飄着淚花奔向上清宮。
傅凌旭呆呆地看着被打溼的地面,好奇地問方皇后:“方芷晴,薛涵秀與朕母后關係這麼好?”
微微愣神的方皇后扯出一抹生硬的笑道:“皇上有所不知,本宮及諸位妹妹,與太后關係都很好,簡直把太后當生身母親那樣愛戴。”
剎那間,無數含清脈脈的目光飛去傅凌旭。
“什麼跟什麼啊,朕要去找寶貴人了。”傅凌旭玉顏微紅,飛快地走了。
他身後,方皇后笑道:“看來皇上龍體安康無虞,瑤玉你去傳本宮旨意,命宗人府準備妃嬪侍寢的事吧。”她笑着環了衆妃嬪一圈,又道:“爲我朝誕下龍嗣,也是頭等大事。”
大家不禁附和:“皇后娘娘賢明。”
心情大好的方皇后微微頷首,微翹的嘴角顯得莫測高深。
瑤玉領命後,直接去了宗人府找帝嗣署掌署太監趙廣傳達方皇后的懿旨。
趙廣領旨後,樂呵呵地以眼色摒退了身邊的小公公,才笑容滿面地道:“上頭有命,本公公肯定會全力協助。”
瑤玉眸底掠過一抹了然,她推測趙廣可能是晉王的人。
那爲何要撮合帝、後圓房?莫非他二人早就串通以計矇混過關?瑤玉原是猜測這只是皇后的本意。
“瑤玉姑娘?”趙廣見瑤玉想什麼出神,小聲喚了下。
瑤玉稍微斂容,正色道:“皇后的意思是,近日有勞趙公公按規矩去辦。”
“奴才遵命。”趙廣連忙下拜。
“有勞趙公公了,瑤玉這就回去復旨。”瑤玉也回了個禮。
“不敢當,瑤玉姑娘慢行。”趙廣笑容太滿了,即使是真心,也令人覺得諂媚。
“趙公公請留步。”瑤玉性格偏剛正,性子甚至比紫蘇還要烈,所以她不喜歡趙廣這類人,表情也是略嫌冷硬。
趙廣卻不以爲然,親自把各宮各苑的妃嬪牌子擺上了雕工精緻的沉香雕花木盤。
趙廣執起雕着連千雅的牌子時,眼神突然複雜起來。未幾,突然把木盤擺放得整整齊齊的牌子全部打亂,連同連千雅那塊,一同擱在上面,爾後置之不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