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棉眼中燃起了興奮的光芒,十分期待地注視着皇帝。
“什麼長樂村?”皇帝問得漫不經心,可沈千雅感覺到揉着她掌心的手指突然頓了頓。
穆棉的笑容多了分諂媚:“得了,我們相識多年,我與你祖宗相識將近二百年,我們只需要坦誠相待。”
“那就開門見山吧。”皇帝笑了笑,黑眸深處閃過一抹的幽光。
穆棉優雅地打開摺扇,有一下沒一下地扇着,“靳老弟說如果有一天,我聽說他死了,而你卻帶着連家女兒悠哉悠哉地來這找我的話,讓我問你拿地圖,他就在地圖中的某處。”
說完,意味不明地感嘆了一聲。
“靳國公還在生?”沈千雅驚訝地站了起來,若是如此,能不能靳太后也還活着?
想到這點,沈千雅驚喜萬分,“太后也在?他們都在長樂村?”
皇帝臉色有些難看,這種秘事,顯然不希望從別人的口中率先透露出來,不對對方是穆棉,他就算了。“是。”
喪事接二連三,禍不單行,到了今天卻發現一切不過是皇帝的局,沈千雅不由得欣喜若狂,“瑞王?”
“他不在。”沈千雅問一句,皇帝答一句,一點也沒透露詳情的意思。
但無論皇帝這樣做背後的目的是什麼,對於沈千雅來說,知道他們安然無恙,這已經足夠了。
“謝謝你。”沈千雅高興得顧不得禮數,深深地抱住了皇帝。
一旁的穆棉不甘寂寞,揶揄道:“你們爺孫玩弄得一手好把戲,青出於藍啊。”
皇帝臉頰微紅,白了他一眼,順手將沈千雅抱坐在自己腿上,才問:“雅兒脈像如何?”
他聲音很低沉,幾乎是壓着嗓子問的,可見心底的緊張。
穆棉合起摺扇,笑道:“和常人一樣,沒有問題。但這身子骨纖細,得注意鍛鍊才行。”
他邊說邊向站在遠處的童子招了招手,須臾後即見兩名童子捧着文房四寶過來侍候。
穆棉執笑疾書,邊書邊交待,“第一張藥方明年立春始服,連服十天;隔三十天再服第二張藥方,連服五天。第三張藥方用於產後坐月子時服用,得足月;第四張藥方滿月子後連服十天即可。”
穆棉寫完後,將筆擱好,賊笑着補了句:“服藥期間忌顛鸞倒鳳。”
“去,朕還要你提醒!”皇帝惱怒地罵了句,才探向沈千雅,但見她專心致志地審視着穆棉所開的藥方,完全沒介懷穆棉口無遮攔。
“這上頭寫的是什麼?”沈千雅竟然看不懂穆棉寫的字。
皇帝掃了穆棉一眼,略帶鄙夷地說:“他這人看似好心,實則壞透了,所開之方皆是不傳之秘,能看懂這種字體的人普天之下不會超過十個。”
所謂術業有專攻,皇帝的醫術不過是高明,相比穆棉,簡直是小巫見大巫,所以纔會不辭勞苦,帶沈千雅來此地。
“小子,你能看懂不就行了。”穆棉一點也不在乎皇帝堪稱惡劣的態度,悠然地吩咐童子,“去,給爲師備良琴薄酒。”
沈千雅一聽,期待地凝着皇帝,要他解釋。
皇帝索性取來紙筆,將穆棉所寫的狂草翻譯成正楷,字體遒勁鬱勃、骨力勁峭,每每以爲鋒芒必露時,偏內斂如玉。
都說字如其人,明明是獨步天下的天之驕子,偏要裝成無用的傻癡頑兒,這種長年累月的忍辱負重造就了皇帝這種寶劍藏鋒、獨具一格的字體。
好一個隱而不顯。
他註定要當一個明君,開創繁華盛世!
沈千雅的心從來沒有如此清明過。
皇帝擱下筆,但見沈千雅目光炯炯,若有所思,關心地問:“雅兒,怎麼了?”他猜測她大概是看不懂上面所寫爲何種草藥。
“我看不懂上面的草藥名。”沈千雅忙回神,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貴人,你當然看不懂了,這不是草藥名,而是字謎。”穆棉斂去嬉笑,正兒八經地解釋,“解出字謎,方知藥名。”
“原來這樣,小女子受教了。”沈千雅溫婉一笑,向穆棉福身致意,他卻躲開了。
“貴人貴不可言,在下升斗之民,萬不敢受此大禮。”穆棉邊說邊向皇帝飛了一眼。
若不是認識,絕對以爲他這是想要調戲皇帝來着。
若論姿容,他與皇帝其實不相上下;若說氣度,兩人又各有不同,皇帝舉手投足間隱隱約約一股天子威嚴,而穆棉,無論他笑得再賊,總有一股仙氣於眉宇間飄然。
而沈千雅被這樣一個世外高人恭維,一時之間有些不知所措,只好求助皇帝。
皇帝取笑她:“雅兒竟然也有不好意思的時候。”
穆棉立刻咧開一個討好的笑:“貴人不必拘謹,上天有好生之德,望貴人慈悲爲懷。”卻惹來皇帝白眼,他連忙閉上嘴,有一下沒一下地搖着摺扇。
沈千雅聰慧玲瓏,很快就理解了穆棉話中的意思,這是指她以後會掌握生殺大權呢。
這意味着他們肯定了她的地位,不由得樂不可支,與皇帝說着悄悄話。
眼前小情人濃情蜜意,穆棉見沒自己什麼事,連忙催童子,“都準備好了沒?”
卻見一粉衫童子來報:“師傅,對岸來了一匹深褐色的瘦馬。”
沈千雅愕然,“旭兒,是我們早上騎的那匹嗎?”它怎麼懂找來?
“雅兒,那是匹無人賞識的千里馬,通人性。”皇帝邊解釋邊讓童子渡馬進莊。
原來穆棉的莊園建在一方小島上。
“在這山野之地都能遇到千里馬,果然貴不可言。”穆棉這馬屁是拍上癮了。
皇帝順道讓穆棉準備馬車及盤纏和食物。
自然是一聲令下,立刻有人打點妥當。
當童子來報琴與酒都準備好了時,穆棉立刻邀皇帝前往琴臺。
皇帝高深莫測地道:“你只說讓我彈琴,卻沒說何日,待明日我有空再說吧。”
“你……”皇帝竟然耍賴,穆棉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
皇帝脣角微彎,笑得坦然。
“那我的黃金白銀呢?”
“日後自然有人會送來貴地。”
“日後?日落之後吧?”
“你喜歡日落之後收禮?那就
一個月後的黃昏吧。”皇帝站起來,牽着沈千雅的手往湖上走去。
穆棉一聽,拉長了臉,卻不得不跟過去,“地圖呢?”這纔是最重要的事!
皇帝頭也不回,淡淡問了句:“你在這住不好嗎?”
“你當時讓我離京,我已經在這住了五年,可無聊瘋了。不就找你要塊樂土度過餘生嘛,你可得尊老啊。”穆棉一聽皇帝這語氣,剎時間急了。
“地圖就在亭中。”皇帝回首瞥了亭子一眼。
穆棉吃了一驚,“千萬別颳風!”
沈千雅剛想問皇帝是不是趁他們不注意,用碎掉的棋盤畫出了地圖。不過眨眼功夫,卻見穆棉人已至亭中,執筆疾書,似龍飛鳳舞,簡直叫人驚歎。
不過須臾之間,就將地圖精確地畫在紙上。
沈千雅收回視線,輕聲問皇帝:“你把長輩都送往長樂村了?”
“嗯。”皇帝隨意應了聲,似乎沒有解釋的打算,瞥見沈千雅失落的目光,才忙道:“這個想法純粹靈機一觸,不過還是做到了。我父皇有病,整天疑心我母后與舅父有染,他還懷疑母后非外公所出。爲了追查母后出生的始末,暗裡傷害了不少無辜,最終卻沒證據。”
沈千雅暗暗心驚,皇帝那是患了精神分裂症?
皇帝輕嘆了一聲,幽幽地道:“雅兒,我的不幸,全因父皇懷疑我非他骨血。”
“他怎麼會這樣想?”無論何種立場,沈千雅絕對不會相信靳太后會做出這種背夫偷漢的事。
“因爲太愛了。”所以患得患失。
“既然愛,爲何要把皇位暗中傳給昱王?”沈千雅不解,若不是靳太后承受不住接二連三失去至親的痛楚,豈不是會被淑皇貴太妃手上的遺詔傷透?
“因爲他揹負祖宗的江山。”
皇帝無奈地笑了笑,牽着沈千雅的手,走在聳立在湖面的木樁上。
“小心些,這些烏木因爲長年泡在水中,會有些滑。”
上一代之間的恩怨真是錯綜複雜,然而世事時常如此,上一代的恩怨總是要下一代來償還,纔有皇帝及晉王不足爲外人道的辛酸經歷。
沈千雅心中五味雜陳,想努力跟上皇帝的腳步,但因心緒不寧,很難控制步伐,左搖右擺不斷。
“放鬆。”
“對不起,我有點惆悵。”沈千雅不想掩飾心中的感受。
“你沒什麼好悵然的,除了母后,其它人之所以能活命,全拜你所賜。”皇帝輕輕一帶,將沈千雅帶入懷中,目光灼熱地凝着她。
因此穆棉纔有“慈悲”一說。
沈千雅有些懵,皇帝現在說的話越來越深奧難懂了,她時常得思索半天,才能理解。
皇帝撫了撫她眉心,自覺給出了答案,“雅兒溫柔的淺笑可以化解這世間最深暗的暴戾恣睢。”
這就是爲何他總愛盯着她朱脣的原因。
因爲每次她看着他,脣畔彎彎的淺笑總帶着能洗滌他被污染的心靈的清純和真誠,還有溫柔。
她的柔情似永無止境,能天荒地老。
他那樣需要她,那樣愛她。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