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千雅突然以指封住了傅凌旭的脣。指腹傳來溫熱酥麻的觸感,她忍不住畫了他的脣形,很好看。
“有你這句,便是以後忘了我又何妨。”朱脣微翹,盡是真切,流波逸出那絲憂傷稍縱即逝。
“忘了你?……怎麼會……不可能……斷不能!”傅凌旭喃喃自語,遊移不定的目光突然停在沈千雅如紅蓮微綻的櫻脣上。“雅兒,有人要害你,怎麼你沒生氣?”
沈千雅瞥了他一眼,反問:“旭兒說爲什麼要生氣?”就是生氣也不教他看見。
傅凌旭又被問住。
“那外面的人怎麼辦?”
沈千雅稍作思量,“我怕是人栽髒陷害弄玉,旭兒幫我個忙好不好?”
傅凌旭生氣地哼:“都找到證據了,你還幫着她!”
“耳目親證還能是假象,何況只是搜到一包藥末而已,哪能就以定弄玉的罪。”沈千雅抹了“徐長卿”做的藥汁,已是舒服許多。但一直說話,喉間還是難受,估計那藥引子沒散得徹底,卻是不敢喝蜂蜜,怕有刺激。
沈千雅以指輕揉喉嚨,才又說:“這半月,我與她相處甚好。無論是憑直覺或是觀其動靜,我都能肯定非她所爲。”
因沈千雅虛望着別處,傅凌旭不堪她冷落,苦巴巴地追問:“雅兒要我做什麼,儘管吩咐。”
沈千雅瞥了他一眼,微笑道:“你就像做戲那樣,佯裝與我鬧翻。”
“爲何要與你鬧翻?即使你又老又醜,我……我也不會嫌棄。”本是垂着眼,說完此話,傅凌旭偷眼望向沈千雅。
沈千雅喝下了一整杯溫水,潤了潤喉嚨才嗔怪地輕說:“你脾氣上來的時候,只能用“兇惡”來形容,你不嫌棄我,我也嫌棄你呢。有這氣勢,且拿來治國平天下。”
“哼,”傅凌旭聽得此言,有些不高興了,不屑地冷哼,“治國平天下,那不是文武大臣做的事情!”
“可你纔是百姓頭上的那片天。”沈千雅走近他,認真地說着自己的安排:“出去時,要與我生氣,罵我一句,再罵皇后,就拿我的臉說事。可懂?”
“你教。”
“不教,學這些時日,圍棋不會,難道尖酸刻薄這詞兒也不懂嗎?”
沈千雅雖言辭有責怪之意,但眼神柔和,盡是憐愛。難爲生性好動的他竟然被關在弘文閣十日。
在她的柔性萬千的注視下,傅凌旭臉兒有些發燙,薄薄的覆了層紅暈。顯然沒被沈千雅臉上未消的紅疹嚇着。
“怎麼不懂!教你見識我的讀書的成果!”
“來,”因他們距離很遠,沈千雅有些疲乏,招手讓他過來。傅凌旭依言走到她面前。
“我相信裴弄玉是無辜的,我要救她,你要幫我。”
傅凌旭用力點頭,“好。”
沈千雅比比門口,輕笑,“去吧。”
傅凌旭深深的凝了沈千雅一眼,才往外走去,邊走邊惡狠狠地罵:“奶奶個熊,躲在那兒不出來,不出來就算!弄那麼醜,老子纔不稀罕!”
憤恨而絕情的語氣令外頭的人聞之色變。不是因爲沈千雅膽敢躲着,而是因爲傅凌旭說的“弄那麼醜”這四個字。
真的醜了?
很多人不由自主地用力捧着自己的臉,彷彿怕下一個“醜”掉的人就是她。
一時之間,竟人人自危。
臉色陰沉的方芷晴也不由得皺緊了眉頭,忙向何瑞打聽,“可有根治之法?”
何瑞微笑回話:“有”。
方芷晴說:“那快去配藥吧。”她朝瑤玉使了個眼色,聰明如瑤玉便懂,這是着她跟去取藥,並親自熬藥。
何瑞、樑忱及瑤玉三人便去了。
此時暴躁不安的傅凌旭已離方芷晴不遠。方芷晴本來以爲他心煩,大概會直接離開,誰知道經過她身邊時,猝然停下。
“是不是你乾的好事!”傅凌旭指着方芷晴怒吼。
“回皇上,實非本宮所爲。”
“查!查不出來就是你乾的!”傅凌旭冷哼一聲,鄙夷地瞪了方芷晴一眼,“別想找替死鬼來糊弄我,朕可是博學多才,一看審結卷宗便知真僞!”
若不是方芷晴發現傅凌旭嘴邊那抹得意的笑,她會以爲眼前這個傅凌旭被人附體了。更加之他說完後,難掩興奮,求贊地回望了拂雲閣一眼。
方芷晴就能肯定,這是沈千雅教的,心中的恨不由得又添一分。“皇上天資聰穎,此是毋庸置疑。本宮掌管後宮,自會查個水落石出,皇上儘管放心。”
方芷晴下巴高擡,針鋒相對,傲人氣勢一點也不輸傅凌旭。
“最好。”傅凌旭舉目望不見沈千雅,扔下兩字,快步離開。走過淒涼無依的裴弄玉身邊時,還不忘罵了句:壞人!
方芷晴在傅凌旭及沈千雅面前有所顧忌,對着其它人可是威風八面,倏地厲斥:“還不趕快關起來,給本宮查案!”
沈千雅在閣內,眼睜睜看着癱軟在地的裴弄玉給拖走……
臉色數變,不知是何情緒。
司禮署的監牢,不像暗室。有一面高窗,光從那兒透射進來,尚算明亮。
只有一間牢記,鋪着普通的深藍色地毯,一桌一長凳。
裴弄玉顯然被狠狠地打擊了,臉如土色,只有薄脣上那鳳仙紅依舊耀眼。
“起來。”左欣淡看着捲縮在牢房角落的裴弄玉,嚴厲地要求:“尚未定罪,你就得拿出身爲秀女應有的持重與驕傲來。”
“千雅由始至終沒哼聲,她不相信我!”裴弄玉掙扎了幾下,平素敏捷的健美身體,竟然笨拙得站也站不穩,只好靠在牆上。
左欣面無表情:“肅立。”
裴弄玉使勁地搖頭,重重地喘了口氣,才勉力站好,扯出一個笑來,“是。”
左欣緩了緩臉色,輕問:“是不是你做的?”
“不是!”相比剛纔的死氣沉沉,這回裴弄玉答得極快,幾乎是吼出來的。
可那又如何,在她房中搜出了髒物啊。她根本沒嗅到任何危險氣息,更沒察覺到一星半
點蛛絲馬跡,就被人算計了。
這般出奇不意,顯然佈局良久!
想及此,裴弄玉又不斷地搖頭,擡眼望着牢頂,拼命地把孤苦無依的眼淚眨回去。
搜出證物時還極力否認,被帶走時還奮力抗爭,現在這般灰心喪志……左欣沉思片刻,突然問:“你原來是不是有心要害她?”
現在倒好了,裴弄玉沒動手,倒被先下手爲強的人成了事栽髒嫁禍,任誰也無法接受,平白無故成爲一隻替罪羊。
裴弄玉苦笑一下,對於左欣有此問話似乎並不意外,不否認也不承認。
“你這態度,似乎是有了遲早會出事的知覺?”左欣平淡的目光忽略變得異常銳利,緊盯着裴弄玉。那代表裴弄玉幕後指使者,還派了其它人混進來!
左欣不得不沉思下一步該如何應對。
哭笑不得的裴弄玉還是不斷的搖頭,沒答話的意思。
左欣眼中倏地迸出寒光,冷冷的說:“這是死罪。”
裴弄玉倏地渾身一顫,驚呆了,嚇出一身冷汗,“什麼?”
左欣冷冷地說:“若是查不出證據洗脫你的嫌疑,你便是罪人,當領死罪。”
承司和察司顯然也吃了一驚。承司似沉不住氣,上前一步,問道:“姑姑,這麼嚴重?”
左欣微微嘆了口氣,也頗是無奈,“皇上臨走時交待,說他學了一個新詞‘殺雞敬猴’。”
裴弄玉驀然跌坐在地,怔忡片刻,才緩緩擡頭望向左欣,顫聲道:“我不想死,我不要死,我沒有害千雅,求姑姑,求你們救我。”
詭異的是,裴弄玉神色間竟然有種逃不出生天的悲愴。
左欣飛快地與承司交換了個眼神,那是要承司暗中留意人員動向的意思。承司便悄悄地退了出去。
“誰也不想平白無故死去,端的是看你如何自救。”察司見左欣神色沉重作思考狀,連忙走近失了魂的裴弄玉,勸道:“你都知道些什麼,趕快招來。”
“察司,你且去盤問披芳閣諸人,須得仔細留心她們的一舉一動。”左欣瞥了察司一眼,察司不敢有怠,連忙恭聲離開。
左欣這纔不緊不慢地走近裴弄玉,以只有兩人能聽見的聲量說:“不論是行裝箱或是秀女本身,進宮時全都檢查過無異。那包藥粉只能來自外界,一是我司禮署出了問題,二是侍候的奴婢出了問題。這不只是關乎你一個人的命運,內裡關係可複雜。”
左欣神色越來越沉,話鋒一轉,逼問:“你是不是擔心有人會殺你滅口?”常人被冤枉莫不是憤怒難平,想方設法自救,罕見像裴弄玉這麼詭異,像是知道自己在劫難逃似的。
一直沉默不語的裴弄玉神色變得非常複雜,“我……姑姑,千雅不過是出些疹子,並無大礙,她們爲什麼要這樣做?”
左欣冷哼,“你太小看連千雅了。”
沒想到左欣會這樣說,裴弄玉明顯一愣,喃喃道:“什麼意思?”
——“意思是,其實我早就知道有人要害我。”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