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掌峰前仙子家,客來活火煮新茶。”沈千雅邊吟詩,邊看向舜華,吩咐她揭了紫砂壺蓋子,只見此時水熱如“魚目”,旋即回頭尋鹽巴。
連元錫心細,早把鹽盒打開置在桌面。沈千雅用茶夾夾了四顆輕放進水中。
未幾,水開如“涌泉連珠”,沈千雅左手拿起小茶盤,右手執起茶則,把茶葉傾撥至壺中。
並不蓋上蓋子。
舜華仔細地看火,沈千雅屏着氣息,安靜地看着壺中之水。
此刻除了水沸的聲音外,並無異響,氣氛寧靜而輕鬆。
待壺中之水如騰波鼓浪時,沈千雅命舜華將火調小,自己則執起茶巾想蓋在壺柄上把紫砂壺拿起——
連元錫連忙阻止:“慢,雅兒,讓舜華來。”
“對,壺柄稍熱,別燙着了。”紀泰也皺了下眉頭,怕沈千雅那雙柔若無骨、尖如春筍的小手燙傷了去。
“舜華遵命。”舜華剛纔見着沈千雅執起茶巾時,一顆心已經懸在喉間,只是不敢造次人。聽到這句話時,如獲大赦般,不等沈千雅意見,直接抽出她手中的茶巾,自行忙碌。
沈千雅微笑致歉,“叫叔叔見笑了。”
紀泰越見和藹了,“沒事。”
舜華按照賓客之別,序用茶夾布着越窯青花品茗深口杯,逐一地送到各人面前:“總管請,侯爺請,小姐請。”
紀泰頷首,微品了口,卻沒點評。
沈千雅也跟着淺嘗一口,淡舒了口氣,“味如甘露勝醍醐,服之頓覺沉痾蘇。身輕便欲登天衢,不知天上有茶無。”
她朱脣輕啓,吐氣如蘭,那茶便如甘露,這音更若清泉,縱是聞名天下有“天上曲”之稱的餘繞樑之音韻,也沒這般美妙。
“妙!真韻!”紀泰心中訝異,貪財之人怎得這般高雅空靈!他眼神滑過沈千雅的髮髻,上頭只別了一枝小巧可愛的垂蘇珠釵,並無他物。紀泰眼底精光一閃,讚道:“侄女不止乖巧柔順,更是學問頗豐,”,說到這裡,他話鋒一轉,帶着絲責怪看着連元錫說:“侯爺你憑的小器,怎麼不給侄女添幾件亮眼的首飾。”
沈千雅宴會當晚所發生的事情,事無鉅細,連元錫早就瞭然於胸,對於沈千雅流露的才情,見怪不怪。正在陶然間,聽紀泰如此一說,驀地想起連志彬特別交待的那事:說是沈千雅當晚盯着皇后的鳳簪直瞅。
連元錫呵呵地樂着,憐愛地看了沈千雅一眼,兩父女眼神相碰,似乎心有靈犀般,都猜出了紀泰此話的用意。“大總管有所不知,這女兒挑剔,不是什麼金銀珠寶都能看上眼。”
“哦?”紀泰來了興趣。
連元錫寵愛地笑望向沈千雅,把這個問題留給她自己來回答。
“回叔叔,首飾只是點綴,貴精不貴多。”
沈千雅目光清澈,毫無造作之色,紀泰心中歡喜,點頭表示認同。少頃,他微嘆口氣,半是唏噓半是憂愁,“侯爺,雖然
我紀泰膝下無兒無女,但明白一個道理。孩子們總歸是要長大的,可並不是每個都能長得玲瓏剔透啊。”
連元錫靜靜的聽着,並沒立刻接話。
沈千雅也不敢隨便作聲。
“侯爺前生修來的福分,小侯爺勇武過人,侄女又知書達禮。”紀泰羨慕地說着。
連元錫聽到這裡,約莫猜出紀泰準備要說出此行的目的。他謙虛地應着:“大總管言重,還不是託天家的鴻福。再說這孩子,長大了翅膀一硬,這做父親的想管也管不着了。”他說着,似乎也有所感觸,端起杯子邀紀泰喝茶。
沈千雅也跟着敬了個禮。
“這翅膀再硬,還不是侯爺這兒飛出去的。”紀泰一杯茶盡,“總歸來說,孩子呀,終究是會長大的。就是有些開竅比較慢而已,侯爺你說呢?”
連元錫臉上笑容漸失,虛應道:“是這麼個理。”
紀泰心裡尋思連元錫是個聰明人,大概已聽得出他話裡的苗頭了。只是連元錫一臉的不情願,令他心裡不太舒服,臉也板了起來,聲音稍顯嚴厲地說:“侯爺,如果老奴沒記錯的話,白雞冠可是道茶,這頂級的每年只有十斤進貢皇室。太后三斤,皇上五斤,這另外二斤……”
紀泰說到這裡,稍爲停頓了一下。他寒磣人的目光從茗杯移至茶罐上時,眼神卻是變得柔和,還透着恭敬,只是聲音依然尖銳,“侯爺,這是多深的情義!”
紀泰意有所指,目光陰冷逼人地盯着連元錫。
別說這白雞冠,就連茶道用具,都是靳良齊所贈,貴族御用,民間難求。
“老元帥對連某恩重如山,連某沒齒難忘。”連元錫站起來,轉身對着大門口的方向拱手,臉色肅穆。
紀泰一雙金睛火眼,仔細地探究,覺得連元錫這是發自內心的感恩,臉色才稍爲好看了些。“侯爺,這是幹什麼呀,快請坐。飲水思源,到底是天家的恩。娘娘也是一心爲國爲民。”
這實際上是讚美靳宜薇的話,連元錫認同,附和道:“靳家忠義,天下之表。”
“侄女,”紀泰話鋒一轉,望向沈千雅,拿出一個美侖美奐約七寸長五寸寬的宮廷御用金絲楠木盒來。“這是瑤池瑞寶,今日送予侄女,算是見面禮吧。”
紀泰把盒子放到沈千雅面前,柔和的目光卻是暗藏鋒芒。
“叔叔,千雅無功不受祿,怎敢收如此貴重的禮物。”沈千雅還摸透剛纔連元錫和紀泰的對話,只是從那句“開竅比較慢”猜測他此行目的應該是與傅凌旭有關。至於暗中有沒有拉攏連元錫靠向皇后,她並沒參透,因爲根本不知道連元錫的過去。
別說裡面的首飾,光是這個典藏首飾的百年鳳紋楠木盒子就價值千金。可就是有一千金,也不一定能買得到。因爲這是宮廷御製,非皇家賞賜不可用,是身份與地位的尊崇象徵。
紀泰見沈千雅神態語氣都是禮,面容沉靜並無貪婪之色,進一步試探性地打開了鳳紋楠子盒。
裡面竟是一套以罕有
的深紅珊瑚爲主,粉珊瑚爲輔的首飾。一把爭相怒放的牡丹梳簪、一對含苞待放的紅、粉色墜珠牡丹步搖、一雙掐金絲牡丹耳墜,一條金絲精鑲牡丹項鍊及一隻碩大紅珊瑚精鑲戒指。
別具匠心把珊瑚精雕成各種形態的牡丹,如花開在眼前,迎風招展、光彩奪目,世所稀罕。
沈千雅水眸只是微張,相反是連元錫把持不住驚歎出聲,“大總管,使不得,這是……”他聽說過,即使遠離京城也聽說過!當年因爲傅凌旭出了事,靳宜薇大受打擊,夜不能寐。靳良齊聽御醫說珊瑚可去翳明目,安神鎮驚,花費了大量的人力物力,在琉球羣島間潛撈長達五年,才尋獲到一批珍貴的紅珊瑚樹。
其中高二尺的紅珊瑚樹三株,粉珊瑚一株,直接置於靳宜薇宮中。
靳宜薇把其中兩株稍高的紅珊瑚分送到御書房、慈寧宮。留下紅、粉色各一侏命宮匠打造了這套首飾,餘下的則是雕成小飾品分送公孫毓婷及四個王爺。
這事情,當年傳爲美談,但連元錫今天才見識到這從海中打撈上來,象徵祥瑞和,代表高貴和權勢的瑞寶。
如此器重,慕容雁雪是入皇后的法眼了,雖然與他期望一致,只是到底是福是禍?連元錫難料。他神情複雜地望向沈千雅,她此時低着頭,楠子盒中的希世奇珍,似乎並沒有動搖她的心志,還是有些定力。
連元錫心裡又是安慰又是自豪。
“這是娘娘鳳意。”紀泰把沈千雅一望二驚三垂眸的動作看在眼裡,終是定下心來,緩緩站起道:“傳皇后娘娘口諭——”
連元錫連忙示意沈千雅一同接旨。“微臣接旨。”
沈千雅偷望了眼,只見一直背部微駝的紀泰,此時已經挺胸昂首,短眉高揚,目光虛望高處,“連家千雅,孤定了。”
“微臣領旨,皇后娘娘千歲千千歲。”
“莫說口講無憑,這套萬金不換的“瑤池瑞寶”便是憑證。”紀泰神氣十足,作了個請的手勢,方纔坐下,臉上堆滿笑容。
“謝娘娘恩賜。”連元錫微微垂首,恭敬地答着。
紀泰亮出了皇后的鳳喻後,與剛纔閒話交談時的神態就不一樣了。
剛纔是私交,現在是公事。禮隨之變。
紀泰品了口茶,才莊重地說:“侯爺的話,本公公自會代傳。”他又笑着問沈千雅:“此寶貝,侄女歡喜否?”
沈千雅連忙起身作揖還禮,“婚事但憑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千雅謝娘娘高擡,謝叔叔關心。”
“如此甚好。”紀泰看了眼天色,就要回宮,連元錫連聲挽留。
不過是場面之禮,這鳳意已傳,豈能擔擱回宮的時候。
“所謂苗條淑女,君子好逑。這條道理叔叔也懂,不過侄女濯青蓮而不妖,想必性情堅定,此心不二。”紀泰出了大門口,突然轉身對着沈千雅說了這番意味深遠的話,才坐快轎離開。
連元錫直等到紀泰的轎子消失得無影無蹤,才讓沈千雅隨他去書房。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