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青!傅凌鋒竟然有此後着!沈千雅還沒從“無受傷跡象”的手臂所帶來的驚喜中恢復過來,又受此一嚇,一張小臉都青了,微微喘着氣。
連元錫也是暗暗心驚,表面卻裝作平靜無事。
正廳突然寂靜無聲,氣氛急轉爭下,強烈的壓抑感幾乎使人喘不過氣來,三個當事者,誰也不輕鬆。
沈千雅甚至連眼睛也不敢眨一下,生怕泄露了心事。
通過上次傅凌旭在侯府外遇刺的事說明,杜青是皇后的人。此關鍵時刻被傳來診症,證明也是爲傅凌鋒所信任……難道還有其它算計?正在沈千雅冥思苦想間,杜青已經入內。
“參見王爺、侯爺,連小姐有禮。”一身太醫院官服的杜青面無表情,神態舉止卻是履薄臨深般小心。顯然是受了威嚇的。
“免禮。事不宜遲,請杜太醫爲侯爺診脈,那名刺殺寧王的刺客中了奇毒。茲事體大,杜太醫可要好好查診。”傅凌鋒迅速收攝心神,意有所指的目光落在杜青左手上,殺氣隱現。
杜青好用左手診脈。
對於傅凌鋒暗遞的威懾,杜青似乎並未察覺,恭應一聲,向連元錫又一揖,“侯爺請。”
連元錫面容平和,並無爲難之色,從容地向他伸出了手腕。
只是他與沈千雅心裡明白,即使服下了黑衣人的解藥,也不可能餘毒立消,身爲太醫的杜青豈有診不出來的道理!他側首撫慰地凝了緊張不已的沈千雅一眼。
沈千雅的心慢慢的定了下來,脣畔微彎,溫婉地看着杜青:“太醫,家父昨日感染了風寒,還請順道開張良方。”
杜青正欲診脈,聽沈千雅如此一說,到底是個君子,雖然心中煎熬,還是秉持禮數地回了話:“請小姐放心,下官自然辦到。”隨即衝她笑着點了點頭。
只是笑容牽強。
沈千雅心下了然:他定是進退兩難。說是中了毒,爲晉王達成目的又鋪一道,卻失了皇后;皇后能肯嗎?必定秋後算帳。說沒中毒,晉王也不肯——看他那殺氣漸濃、冰冷蟄人的眼眸,真教心寒……
如今如何是好?
沈千雅苦苦思量:究竟爲了什麼要這樣害我爹,如是連環計,第一計是要他去刺殺寧王,假若皇位爭奪者遇刺身亡,晉王再無對手;到時靳家要追究,推爹出來當替死鬼!若然不成便生第二計,那便是以暗器傷人,落實爹刺殺皇子的證據;第三計便是晉王親自出馬,他肯定是知情者,不然以爹的謹慎,絕對不會讓人一路追蹤他回府,除了那個神鬼莫測的黑衣人。
今日,晉王連御醫這後着都帶上了,皇帝對內幕必然知情,無論他們父子誰是主謀。都是衝着爹而來,到底爲了什麼?
這招借刀殺人,順道除掉我爹到處有何好處?
突然靈光一閃——天下兵權有四:一靳二方三連四昱!
兵權呀,流放的侯爺尚有兵權,只能是私屯的兵,自養的連家軍了!沈千雅驀然醒悟:昱王和瑞王大
概已經喪失了爭奪皇位的先機,而晉王還有機會,但在這無勇武不服的朝代,若他沒有兵權,如何去爭那皇位?
此便是局,請君入甕,借刀殺人,定大罪奪兵權。
——好一招連環之計,好狠毒的皇家父子!
沈千雅心中驀地一窒,鼻端酸澀,雙眸瞬間通紅。“太醫,可是我爹有什麼不好了?”爲了掩飾猜測真相而怯動的情緒,她只好連忙往孝道上趕。
傅凌鋒睨了沈千雅一眼,見她楚楚可憐,眼底深處那抹狠絕稍斂。“沒有杜太醫治不好的病。”
其它三人皆是若有所思,說者有意,聽者也有心。但到底要不要領這個情,接不接那橄欖枝,遠關乎國祚大運,近牽扯家族安危,不得不深思熟慮。
傅凌旭此時已經身受重傷,只怕連元錫臨陣倒戈,靳家會來個玉石俱焚,那這天下可就要遭罪了。
因即使合後三家之力,也當不起如日中天的靳家之一擊,其勢傾天下,其主獨領天下豐騷,其將冠天下之絕……
沈千雅失神瞅着杜青的手,暗想:
他們不就怕靳家棠棣反撲嗎?抑或此計,是想引靳家先行造反,好名正言順地剷除靳家勢力?
想到此,沈千雅原來平靜下來的心,莫名又亂了起來。
“連小姐,大可不必焦急。那良方,早前本王已道與你知,如若有心此時正是表態的良機。”傅凌鋒一直暗中留意他們三人的表情。杜青一改往日風流,謹小慎微,昭示連元錫的脈像必然有異;雖然連元錫神色自若,處變不驚,可是沈千雅臉色一連數變。即使她不知箇中實情,但連元錫受傷此事,她必定了解一二。雖然傷口詭異地被遮蓋了,但並不代表傷口不存在!
傅凌鋒突然難抑興奮地重重舒了口氣,刀鑿似的五官微展,更顯俊魅。終於對沈千雅青眼相看,深不見底的瞳孔閃爍着絲絲令人驚怕的愛慕。
連元錫不禁惱怒,他哪能容忍外人如此放肆地直盯着沈千雅!“雅兒莫怕,爲父身體壯健,一點小事不足爲慮!”邊說邊把沈千雅拉到自己身後。
傅凌鋒見連元錫如此明顯地駁他面子,氣不打一處來,朝杜青低喝道:“杜太醫,侯爺患的是大事吧?”冷硬的語氣足以表示,他已經沒有耐心了。
他的背後是上百條人命啊!杜青忽然怔住,皇帝派他來此,只不過是試探。連元錫的確中了毒,只要他如實上報,他就沒事了。介時皇后要算帳,他也表明當時的難處,求她寬恕。而皇帝贏了一仗,大概也不會兔死狗烹,殺他以平皇后之憤吧!
伴君如伴虎啊。
杜青呆滯地眨了眨眼,計較良久,還是搖擺不定,不敢決擇。
而傅凌鋒顯然不耐煩了,微眯的雙眼迸射出危險的光芒,神色寡絕磣人。
被他強悍可怖的氣勢所脅迫,杜青背脊頓時發涼,眼前之禍尚且不能避過,何談往後!緊繃已久的氣息突然粗重起來,杜青喘着大氣,眉頭倏地糾在一起,似乎
已做了決定。
沈千雅見杜青在傅凌鋒的威壓下已經崩潰,明白大局已定迴旋無望,只是她不希望連元錫出事。按傅凌鋒今日的表現來看,假若他朝得了帝位,必定要血流靳家,及與之有關係的一切人物!包括傅凌旭……她也不想傅凌旭出事啊!她希望他好好的,清風朗月,純真無邪。
很想念他清澈無垢的眼神,很想念他燦爛童真的笑容,很想念他纏着她叫妹妹,彷彿這個世界再沒有比這更令人嚮往的事。
“稟王爺,據下官所診,連侯爺的脈像的確……”
“王爺,請借一步說話。”心底的不安層層涌上,沈千雅破着頭皮截住杜青。
“爲何要借一步說話?”一聲孱弱的質問突然從大門外飄了進來,“爲何要借一步說話?”重複的質問越飄越近。
傅凌鋒身體驀地一震,緊咬牙關,轉身瞪向大門。
“不是說了你是我的,不許和別的男人靠近!……”
那虛弱含怒的聲音未盡,一道龐大陰影已然籠罩侯府大門,來人身高九尺,虎背熊腰,提刀而立,閉目不顧,卻有撕天裂地之威勢!
“你不聽話,生氣……我生氣了……”
杜青震驚地望着門口,眼神凝結於掛在殺神似的巨人身上的那個面如土色的男子臉上。那個人,左手飛快地彎了一個平淡無奇的手勢,卻使杜青臉色大變,雙腳一軟撲通一聲跪倒在地,“下官拜見王爺。”
忽地響起“啪”的一聲,傅凌鋒手中的杯子應聲而裂,志在必得的躊躇也在瞬間分崩離析。他驀地站起,眼中盡是風雨欲來之勢,似要想把這個總是喜歡半路殺出的“程咬金”一舉消滅。
傅凌鋒臉色數變,幾經較量終是怒極而靜,微笑着迎上前,“皇弟受了重傷,爲何不在府中好好休息?”
與此同時,沈千雅再也抑制不住悲憤交加的情緒,似怨又似交待的凝了同樣錯愕的連元錫一眼後,匆忙衝上前,越過傅凌鋒奔向傅凌旭。顫聲指責:“你傷口又滲血了,你這笨蛋呆瓜!跑出來做什麼?”
“棠棣說有有人要來捉侯爺,還要捉妹妹,我就求棠棣帶我來了。”傅凌旭掙開棠棣的攙扶,迎向沈千雅,清楚地把話說完後,似乎再無力氣支撐身體般,左搖右晃就要傾覆。
站在傅凌旭身後,面無表情、不動如山的棠棣鐵臂適時微揚,撐在他後背上穩住了他的身體。
傅凌鋒眯起了眼,其實他也尚未查清昨夜究竟是誰刺傷了傅凌旭。即使可能是皇帝的後着,他也是不敢多打聽,只管做好自己的份內事。現今看傅凌旭隔三差五的受此傷痛折磨,傅凌鋒眼中也閃過一抹惻隱,卻在瞥見沈千雅爲他悲痛流淚時,消失無蹤。
因爲強行走動,傅凌旭肩前的白衫,又新添了幾朵血花。
“你這傻子,我們沒事。就算有事,也沒你的事,你都傷成什麼樣了……上次分別時,明明還生龍活虎,他們爲什麼要刺殺你,爲什麼要這樣對你!”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