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一道細軟的聲音飄了進來,左欣與裴弄玉均是一驚,望向來人。
正是沈千雅,貂裘青衣,臉上紅印淡淡還顯刺眼,只是眼神柔和,與平日無異。
“若不是我及早發現,藥引子累積到一定程度,那暗處之人再添把火,這風疹可直接把我了結。即使搶救及時,也難免傷了我的身體,介時我這無用之身,太后豈會允我留在宮中。”
聽了沈千雅的解釋,裴弄玉是震驚得根本無法作出迴響,就連左欣也是暗捏了把汗,神色複雜的垂着眼,不知在思考什麼。
沈千雅加快了步伐,走近牢門,在左欣身邊蹲下,把手探進牢門緊緊的握着裴弄玉顫個不停的手。
這手掌厚實,猶記得爺爺說掌厚指短者,大抵長命。希望如此。沈千雅無懼裴弄玉掌心傳來的冰冷觸感,希望把自身的溫暖通過手掌傳遞給她。
沈千雅水晶似的瑩瑩大眼,堅定地凝着裴弄玉,笑道:“你不用怕,我相信你。”
裴弄玉本是六神無主,聽沈千雅之言,霎時淚流滿面,哽咽難語。
沈千雅扯出絲帕,輕輕地拭着她的淚,“但也得你配合才能救你。”
裴弄玉有所觸動,但似乎對左欣頗爲忌憚,一雙淚眼猶豫不決,往左欣所在瞅去,誰知道左欣已經離開了。
沈千雅凝神細聽了下,周圍無異,便讓裴弄玉靠近,貼在她耳畔問:“你有同黨不?”
裴弄玉錯愕:沈千雅這樣問,難道是早就洞悉了她想害她?
裴弄玉往這方向想,便是以爲沈千雅這半個月來的友善,是請君入甕的手段。故意讓其親近,甚至可能是故意露出破綻,好給機會暗處想害她的人動手腳。
忽然之間,裴弄玉覺得眼前這個溫和嫺靜的沈千雅很恐怖。
裴弄玉不自覺地後退了些,就連被沈千雅握着的手也下意識掙脫開來。
沈千雅把她的變化看在眼內,藉此纔敢肯定裴弄玉非害她之人,開城布公地微笑着說:“其實開始你接受我時,是否懷有其它目的,我們心照不宣了。”這兒事說開來,會傷感情,是以沈千雅含糊過去。
“後來你是真心,我也不假。”沈千雅向裴弄玉招了招手,示意她靠近。
裴弄玉大概覺得沈千雅說得在理,更因剛纔懷疑沈千雅給她下套的心思,感覺有愧,“千雅,對不起。”
“噓,聽我說。”沈千雅謹慎地貼近她耳畔,輕說:“這件事真的很複雜,藥引子大概是我房中的那株碧玉樹。”
裴弄玉大吃一驚,因爲沈千雅說那是皇帝所送!又像突然想到些什麼,她咬牙切齒怒道:“難道是落泉那臭丫頭?”
沈千雅凝眉,神經凝重起來,“求佛拜佛別是她,否則怕你會被暗殺。”
裴弄玉更是驚訝,說得如此嚴重,怕是落泉來頭也不簡單。
“落泉小小一名婢子,何來那種藥,又如何得知與麝香累日的混和在一起會引發這疹子。如果是她,身後必有高人教唆,又是要害我……”
沈千雅忽然微嘆一口氣才繼續說:“弄玉,嫌疑者,能有幾個呀。
”
皇宮中,能操縱落泉的尊者,除了太皇太后、淑皇貴太妃、德妃、皇后……還能有誰?
裴弄玉驚心不已,更是爲沈千雅的處境擔憂,“千雅,你是怎麼招惹這些人的?”
沈千雅埋怨地瞪了她一眼,“說什麼呢。”頓了頓,又才幽幽地說:“是你猜的落泉,而我猜的恰巧相反,是你的同黨。”
如果是落泉,她也沒把握能讓裴弄玉全身而退……
“可我不知道同黨是誰。”裴弄玉咬脣,沉思片刻,才鬆了口承認她是奉命進宮對付沈千雅,可是她的任務只不過是使絆子令沈千雅遭剔名。
但裴弄玉的主子並未交待不得已時需下殺手鐗。不然裴弄玉初入宮與沈千雅對立時,早就尋隙害她,好了結任務。栽髒嫁禍於人的手段,裴弄玉也不是不懂。
只是後來裴弄玉被沈千雅在人後所表現的溫暖感染,不忍心下毒手。
而這些沈千雅也是經過了深思熟慮的推測,不然也不會輕易讓裴弄玉接近自己。
“我得走了,這裡有些點心,你藏起來,餓得不行再吃。”皇后方芷晴只給她一刻鐘,沈千雅估算一下時間,大概不止了。
“千雅!”裴弄玉連忙跟着沈千雅站起來,“千雅你長這疹子真的沒事嗎?”感覺膨脹時應該很痛。
“我喜歡他,我要留下來陪着他。這點小痛算什麼。”沈千雅露出一個令人安心的笑容,才嚴肅地交待:“絕不可認罪。”
沈千雅擔心此事牽連到林婉清,而與其有關係的方芷晴若是按捺不住……哎,亂!究竟是誰這麼高章,使這手段!
她也心亂如麻,只是不查出那下毒的賊子,豈不是辜負她受這兇猛的疹子之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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坤寧宮中,皇后方芷晴早已換下那束身的鳳袍,鳳冠也早除了。只是她並沒有因爲身體負擔減輕而變得輕鬆,反而心緒不寧。
方芷晴大聲喚:“瑤玉。”
“奴婢在。”
其實瑤玉一直候在她身邊,但方芷晴卻像沒看見似的,“你怎麼看?”
以前閨中議事,事事盡在掌握,那是因爲她看的是相府之事,甚至於相國帶回府中問她治政之策,都是有特地條件,是可以預測分析的。
偏偏這今日所生之事,因錦瀾宮被隔,她根本無法留神。再者輕易不敢在此時大量收買眼線。
所以今日沈千雅出事,方芷晴始料不及,以致亂了分寸。
最令她苦悶的是,她昨夜夢見傅凌鋒了……
心中那想見卻不能見的心事,一直狠狠地煎熬着她。
煩躁!非常煩躁!
好想他抱着她,好想他的吻,好想他的……
一絲怪異的感覺自下腹閃過,方芷晴身體猛地抽搐了下,反而平靜下來了。但靜而未定,喘着大氣。
一直謹慎斟酌,未有回話的瑤玉忙爲方芷晴斟來了杯熱開水,“小姐,你快喝下去。”人煩躁的時候,其實最好喝熱開水。
方芷晴接過來一口喝盡,瑤玉才說:“娘娘,只能是可以接近連小姐的人做的。不是落
泉就是裴弄玉,這是板上釘釘的事了。”
“小冬子呢,還有御膳房!”方芷晴雖也有此想,但立刻否定了。
瑤玉話鋒一轉,壓低了聲音問:“瑤玉敢問娘娘這麼煩惱,是顧忌林小姐,怕她牽扯其中?”
方芷晴蹙眉道:“也不瞞你,的確是這樣!連千雅小廳中那株“火樹銀花”是婉清做的,上頭有麝香,本宮怕的就是麝香作怪。”
瑤玉聽了,眼中閃過一抹狠毒,沉聲進言:“娘娘,落泉我們還不知道她底細,動不得。就把裴弄玉罪名坐實,了結她保林小姐吧?”
方芷晴面現難色,咬牙道:“連千雅!”
瑤玉訝異,“連小姐要保她?”
“這事情得速戰速決,但絕不能惹怒連千雅,不然她攛掇皇上捅到……慢,麝香是好物,捅到太后那兒其實也不怕,本來就是送皇上之物。”
方芷晴突然豁然開朗,嘴角不禁上揚,眼神露出一絲怨毒,“連千雅這蠢貨,居然想以此要脅我,活該她受風疹之痛!”
瑤玉卻是不敢笑,只問:“敢問娘娘,現在要如何?”
方芷晴面無表情地下令:“送裴弄玉上路。”連千雅,竟然想要脅本宮,也不看看你有幾斤幾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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錦瀾宮中,氣氛像凝滯了般沉寂無聲。
左欣徹底搜查了每閣每房,翻遍了奴婢的小房,也翻不出丁點兒蛛絲馬跡出來。
三個手下,也沒發現近來宮人有異。
那麼究竟是誰在不知不覺中給沈千雅下藥,她也毫無頭緒。
沈千雅從牢中回來,但見司禮署諸人死氣沉沉,也不着急,不動聲色地見了禮回到拂雲閣中。
小冬子早就暗捉住落泉候在那兒。沈千雅才進閣,他二人見過禮後,小冬子便使勁把一臉怒容的落泉推到小廳中。
“你快向主子交待,是不是你乾的好事。”
“指不定是你乾的,想賴到我身上,沒門。”落泉不顧規矩,叉腰噴回小冬子一臉口水。
“呸!”小冬子怒啐一聲,才恭敬地問沈千雅意思。
“牽連甚大,我暫時也沒主意。”沈千雅怎能沒主意,不過是暫時不想說與他二人知。
沈千雅喝了杯溫水,兀自陷入沉思。
落泉自上回吃了一蜇後,非常周到地侍候她,而背後的主子也沒其它不軌的行爲。
所以她不打算爲難落泉,再者落泉心機不深,做起壞事來總有跡可尋。就察言觀色來說,也能排除落泉了。
那麼是誰知道這綠玉柱有麝香,可與那藥引子混合在一起引起風疹呢?
她先前是陷入這種角度中去猜測罪魁禍首的用意,那是大概能一箭雙鵰,既害了她,也能引起傅凌旭的不滿,把火燒向林婉清,累及方芷晴。
但也不排除對方根本不知麜香之事,等到藥引子在她體內累積到一定程度,再加些害人玩意,即可誘發風疹。
也是能害她。
這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既然做了壞事,就一定有跡可尋。
那跡像便是……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