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已停,東方晨暉初現。
早就收到信,說靳太后身體抱恙,皇帝臨朝的朝臣靜候皇帝大駕。
但因靳太后從沒遲到,而傅凌旭遲到了,大臣們漸漸竊竊私語,上次直諫犯顏的陳羣早就瞪眼上鼻,直勾勾地盯着側殿。
眼看已經離寶座不過一丈距離,傅凌旭突然煞住腳步,附耳沈千雅道:“雅兒,他們會罵人,拐彎抹角的很討厭。我不想上去。”
“皇上,我們說好的。”沈千雅微微笑着,眼神盡是鼓勵,突然用力推了傅凌旭一把。
聰明老練的丘閔連忙中氣十足地大叫:“皇上駕到——”
傅凌旭只好硬着頭皮,在一片“皇上萬歲萬萬歲”的山呼聲中,板起臉步上龍座,昂首坐好。
望着跪了一地的文武大臣,傅凌旭久久不言,突然看了內裡的沈千雅一眼。
“衆愛卿免禮。”沈千雅櫻脣一張一合,話才從傅凌旭嘴中說出。
傅凌旭又側身瞥向內殿一會,才繃着臉問下面:“兩日之後就是立春,不知禮部可辦好了迎春事宜?”
禮部尚書出列稟告:“回皇上,迎春的一切事宜都已準備妥當,不知到時皇上可要親自到東郊祭祀?”
傅凌旭平靜道:“朕自當表率,介時與民同迎春歸。”
相國方士偉連忙道:“吾皇英明,老臣退朝後馬上與華將軍及宋將軍商議護衛大事,讓皇上即能與民同樂,又能安全無虞。”
“有相國鼎力相助,朕自然放心。”傅凌旭薄脣閃過一抹笑意,原來是沈千雅口稱方士偉爲“國丈”,而他改爲相國,自鳴得意。
期間各部又稟報了各自大事,傅凌旭皆能應付自如,臣下嘖嘖稱奇,面露喜色,並沒故意弄些刁鑽雜事叼難於他。
唯有一臉正氣的陳羣,無視御史潘延興的制止眼神,迫不及待地出列拜道:“皇上,微臣以爲皇者,如皇上剛纔所言‘自當表率’,守禮、守時、守律。所以微臣敢問皇上,這早朝遲到應當如何?”
傅凌旭定睛注視着陳羣,眉宇越收越緊,“罰。”
此字一出,衆人皆驚,這皇帝真是那個爛泥扶不上柄的傅凌旭?
不過何時聽過皇帝說要罰自己?
陳羣面色微變,“皇上聖明,敢問禮部,這應當如何?”
禮部尚書當下黑臉,朝天拱手,瞅着陳羣語氣凌厲道:“太后有恙,皇上星夜趕往探望,夜裡不過休息一二時辰,旋即上朝!不過是晚了半刻,偏偏有人不懂體恤,簡直枉爲人臣!”
立於帝側的丘閔及文琦一聽,也是義憤填膺。
陳羣突然啞口無言,無從反駁。
“兩位愛卿皆是好意,朕身爲天子,一言一行皆爲天下之表,這罰必定要罰……”傅凌旭斜眼瞥着沈千雅,緊着嗓子學着沈千雅故作爲難的表情,“就罰朕齋戒三日吧。”
滿朝文武乃至天下,誰人不知誰人不曉皇帝無肉不歡,近幾個月猶愛牛肉。所以此話一出,無人不驚訝萬分,難道皇帝真的“士別三日,當刮目相看”?
無論如何,此時滿朝文武應該做的事情除了歌功頌德,還是歌功頌德,於是“皇上英明,皇上聖明”之聲不絕於耳,甚至連“皇上宅心仁厚”這詞兒也出來了。傅凌旭差點沒繃住笑了出來。
傅凌旭又瞥了內殿一眼,緊緊地繃着臉說道:“這大好江山,文治武功,還有賴諸位愛卿出謀劃策,鼎力相助。”因爲他本來想笑,所以臉部表情有些怪異。發現了蹊蹺的大臣又礙於朝禮,不敢窺探。
皇帝話音未落,就有大臣領首大肆讚揚,一時之間,朝堂上對皇帝的讚美之聲不絕於耳。
就連嚴肅得和石雕沒兩樣的
棠隸也不禁露出了一絲笑意,殿內的沈千雅同樣掩嘴竊笑。
下朝後,沈千雅挽着傅凌旭的手問:“皇上,感覺好嗎?”
“好,”傅凌旭笑道:“很威風。以後雅兒都陪我去。”
“最多陪你十日,往後你就要自己去。”
“爲什麼?”
“後宮……因爲這是旭兒你的事,我應該乖乖的在後宮等你回來。”沈千雅差點把“後宮不得干政”這話說了出來,幸好她及時轉口,否則就闖禍了。只因靳太后現臨朝聽政。
“那我們像今日這樣,一起上朝,一起回宮不就好了?你搬來與我同住更方便。”
沈千雅搖搖頭,堅定地說:“不,”她向傅凌旭招了招手,湊近他耳朵說:“臣妾做皇上背後的女人,不要到紫宸殿去。皇上把國家治理好,讓臣妾安享太平好不好?”
傅凌旭微愣,若有所思的目光斜上天際,半晌才道:“好。”
其後傅凌旭想要沈千雅去福寧宮,但她堅持回清平閣。
兩人才在亭中坐下,就見花枝招展的林婉清親自捧着一盤青花瓷燉盅,笑容滿面地走過來。
“臣妾參見皇上,皇上萬歲。”
“免禮。”傅凌旭眼也沒擡。
“謝皇上。”林婉清十分高興。
“臣妾見過巧麗儀。”因着位份太低,早在林婉清拜見皇帝時,沈千雅就已起立。
“哎喲,咱們姐妹何必多禮。妹妹快坐,看姐姐一知道你出了思明宮,立刻就給你燉了一盅蔘湯,好定驚安神咧。快趁勢喝了吧。”林婉清笑着,自顧自地從侍婢那兒接過碗勺,爲沈千雅盛上參香四溢的蔘湯。
沈千雅暗自深吸了口氣,把蔘湯溢出的聞着就有安神功效的氣味吸進肺腑,稍顯倦意的黑眸掠過一抹沉思,微笑道:“謝謝巧麗儀,臣妾剛剛用過茶點,實在喝不下。”見林婉清頓時失了笑容,她又笑道;“容臣妾晚點再喝好嗎?”
“妹妹這說的什麼話,既然飽了,當然喝不下。”林婉清又笑得像朵盛放的杜鵑,邊把蔘湯倒回燉盅邊偷瞄皇帝,傅凌旭正盯着花圃出神。她微微有些失落,大概後悔剛纔沒多帶只碗。
“臣妾謝過巧麗儀。”沈千雅禮貌地回話,淡淡的眼神稍爲在林婉清桃心形的領口停留了一下,原就顯得睏倦的臉容,突然間就沉了下去。
林婉清乘機說:“皇上,您看寶貴人睏倦了,不如我們先行離開,好讓寶貴人好好休息?”她旋身繞到傅凌旭身前,熱烈地注視着他,圓圓而清新的眼睛難掩愛慕之情。
傅凌旭稍微偏首望向林婉清,頓時秀色盈目。他微微一愣,並不作聲。
沈千雅肯定林婉清是故意的,宮裝一般都是桃心立領,可是領口並沒不直開桃色,只是稍微露出頸下玉肌而已。林婉清那樣穿,不是擺明了要以這驕人的身段誘惑皇帝嗎!
沈千雅輕輕地踢了傅凌旭一下。
“朕也困了,巧麗儀你先退下吧。”傅凌旭有些尷尬收回視線。
“可是……”這不是擺明要在清平閣歇息嗎?林婉清頓時變了臉色,心中不滿卻又不太敢表露出來,只好強作笑臉。“清平閣這麼小,皇上怎麼好屈尊,不如去臣妾的撫心殿?”
“撫心殿?好玩嗎?”傅凌旭有些好奇。
林婉清既熱切又焦急地道:“非常好玩,臣妾親自做了好多有趣的玩意呢。”
“那朕睡醒後去看看。”傅凌旭打了個呵欠,微笑着說。
林婉清立時心花怒放,略帶羞澀地笑道:“那臣妾回去準備準備,好恭候聖駕,臣妾告退。”她腳步歡快如柳枝迎風,走了兩步突然轉過身來,看着沈千雅友善地邀請:“妹妹可要給姐
姐面子,記得一起來呀。”
沈千雅微笑着起身行了個禮,直到林婉清的身影消失在一片青蔥綠樹後,她才坐下。
傅凌旭立刻貼近沈千雅耳語,“雅兒,你明明沒吃點心,爲何不喝參湯,難道有毒?”沒等沈千雅說話,他馬上拿出一個玄色繡了栩栩如生的青龍的小錦囊來,自裡面取出一根特製的銀針,快速地揭開蓋來探進湯水裡頭。
期間候在一旁的魚潛想幫忙,都被傅凌旭以凌利眼神斥退。
沈千雅注視着那根泛着異光的銀針,臉上表情還是淡淡的,看不出喜怒哀樂。
“豈有此理,朕要把林婉清捉起來嚴刑拷問,她的心是黑色的嗎?”傅凌旭邊說邊捉起蔘湯就要往地上摔,身邊內侍噤若寒蟬。
沈千雅突然噗哧一笑,“皇上,除了摔東西,你還有其它處置的方法不?”
傅凌旭有些不悅,“還能有什麼方法,難道還要喝下肚子不成?”
沈千雅望了眼魚潛,卻對小冬子說:“小冬子,你把這蔘湯原盅送回撫心殿。”
恭謹的小冬子難掩喜色,連聲回話道:“奴才遵命。”
小冬子前腳才走,板着一張臉傅凌旭立刻興奮地朝沈千雅擠眉弄眼,“雅兒,你這招叫“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對不對?”
沈千雅微笑着點頭。
正巧前去親自御膳房親自爲皇帝做點心的文琦已經回來,行禮後,親熱地道:“皇上、寶貴人,快嚐嚐奴婢做的糯米餈。”傅凌旭非常愛這味點心。
他高興地擊了擊掌,一手把着削鐵如泥的小刀,一手捉着銀針往上面刺去,刺一個切一個……不一會兒,整盤糯米餈全被切成了整整齊齊的兩半。
文琦好不尷尬,皇帝是貪玩還是疑心重不信任她?
本來面不改色,安靜地注視着傅凌旭一舉一動的沈千雅突然紅了一張臉,因着皇帝竟然執起叉子,“你一個我一個”地喂她吃糯米餈。
察覺皇帝忽然直勾勾地盯着沈千雅直瞅,文琦等人立刻識趣迴避。
“雅兒,你臉熟了。”傅凌旭好像生怕沈千雅不信,連忙拉着她入了內室,指着精美的銅鏡對她說。
沈千雅只瞥了鏡中粉雕玉琢的人兒一眼,旋即對傅凌旭說:“皇上,臣妾困了想歇息。對這熟沒熟的事情,等睡醒再說吧。”其實她很介意傅凌旭過分迷戀慕容雁雪的臉。
因爲她本人,並沒這樣國色天香的絕世姿容。
上了高牀,臨閤眼前,她真的很想問:假如她不是這麼美,他還會不會喜歡她?
她有些無奈地笑了笑,終是沒問出來,沉沉地睡去。
傅凌旭面無表情地支着下巴看了沈千雅半晌,突然聽到閣外有動靜,輕輕盈盈地離開。
原來小冬子已經回閣覆命,“皇上,主子差奴才做的事已經辦好了。”他聲音很輕,像是猜到沈千雅已經歇下。
“快說與朕聽聽。”眼底發黑的傅凌旭對此事顯出了濃厚的興趣。
“送過去的時候巧麗儀臉色就變了,身邊的奴婢護主搶着試喝,結果痛得倒在地上起不來。”小冬子音量更低了。
傅凌旭憤怒地哼了聲,咬牙道:“果真有毒,還好妹妹沒喝。方芷晴管這事是嗎?快去告訴她。”
他話音才落,就聽得魚潛前來稟報:“皇上,巧麗儀口稱冤枉,正跪在閣外求見。”
一直表情冷然的皇帝一聽到冤枉二字,顯得有些動搖,“小冬子你怎麼看?”小冬子還來不及回話,傅凌旭又急匆匆地道:“要不等雅兒睡醒問一下她的意見再算。”
小冬子哪敢說個不字。
魚潛只好出去向林婉清回話說皇帝歇息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