疑惑像深秋的迷霧,席捲整個扶玉殿。
就連成功晉封的秀女,也有惶惑之感。
方芷晴忽然站了起來,高山仰止般的貴相漸漸地一絲不苟。她緩步走下鳳座,站在離晉封秀女一尺之遠處。
一直假寐養眼的德妃薛涵秀也步下臺階,站在方芷晴後首左側。
這陣仗——
“傳太后口喻。”衆人還來不及猜測,就聽方芷晴氣勢十足又帶着恭敬地揚聲,所有人連忙肅容行叩拜大禮。
方芷晴側身朝着上清宮的方向,威儀藐藐道:“因國事繁重,孤未能到扶玉殿親證選秀大事。孤恭喜諸位晉位宮妃的佳麗,其它落選秀女也是德才兼備,孤特意命宗人府準備來日爾等出嫁之賀禮,每人一份,可持喜返家歡度春節。”
方芷晴頭微昂,就連德妃也跪着,只有她獨立不凡,隱隱有母儀天下之風。
“武平侯府千金連千雅本是天之驕女,可惜入宮以來是非不斷,本應秉持公道,送返民間。現孤念其父侯功在社稷,特網開一面,容封正九品貴人。望諸位妃嬪皆是娥黃女英,賢良淑德,同心協力侍候皇帝,儘早爲我朝誕下龍嗣。欽此。”
一而再,再而三被打壓,在這個殘酷的事實面前,沈千雅已然是個笑話。但沈千雅並沒真的不平則鳴、七情上面去變成別人眼中真正的笑話,而是對得起她貴爲侯府千金的高貴身份——翻騰怒海過,片滴不沾身。
只見她翩然出立,儀態大方得體,盈盈拜謝天恩,語氣平靜地道:“連千雅謝太后恩德。”
沈千雅話音方落,又此起彼伏落選秀女謝恩之言:“太后宅心仁厚,臣女謝太后周全。”
“太后功德無量,民女謝太后大恩。”
皆因有了太后所送之大婚賀禮,她們歸家他日出嫁,就不必受婆家暗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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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芷晴對沈千雅的表現實在訝異,因那天靳太后私下召見了沈千雅,令她暗暗防備,才能那天歸程時的拉攏試探之言。
方芷晴眨了下眼斂去疑惑的情緒,才微微頷首道:“諸位之言本宮自會稟報太后。”接着示意地看了左欣一眼。
左欣立刻揚聲道:“請各位姑娘收拾行裝,午時前啓程返家。”
落選秀女恭謹感激地向皇后、德妃行了個告別大禮,才整整齊齊地排隊離開扶玉殿收拾行裝歸家。
此時扶玉殿只剩下皇后、德妃及一衆新晉位的妃嬪。
方芷晴又重要坐在主位上,揶揄地朝沈千雅一笑道:“看本宮健忘,連千雅,你的封號是寶字,寶貴人。平身吧。”
原來沈千雅還一直作行禮狀。
德妃撇嘴冷哼一聲,又斂目養神。
“謝皇后。”沈千雅站起來,她是位份最低的一樣,只能走到最後面。因爲按照規矩,接下來應該是由司禮署頒發所屬位份的宮裝及飾品。
方芷晴從左欣處接過名貴華麗的宮裝、巧奪天工的首飾一一頒給所屬位份的妃嬪。
首先是丹昭儀顏承軒,都聰明人,當然能猜到其實這位份是得到太后首肯的,並不是方芷晴說封誰就封誰。虧顏承軒此時晉封了衆秀女中最高的位份依然能夠表現得平心靜氣,落落大方地接過物什,“臣妾謝皇后恩典。”
顏承軒不笑還好,一笑起來,那妖嬈的美貌簡直叫人不能直視,猶其是
性感豐潤的紅脣輕易就能教人遐想連篇。
方芷晴微眯了眯眼,覺得滿意極了。而薛涵秀卻是不以爲然,絲毫也沒被顏承軒如盅媚的嗓音所吸引。
“明修儀,恭喜你。”方芷晴其實沒有參透爲何靳太后會對相貌不出衆的慕容明珠如此看重,完全不覺得慕容明珠有可利用或可增加皇帝實力的作用。
莫非是因爲連千雅!方芷晴靈機一動,搶在慕容明珠行禮前笑說:“明修儀,本宮聽說寶貴人與令妹極像,現在你們同爲后妃,你可得愛屋及烏多加關照纔是。”
雖然方芷晴眼神充滿濃濃的試探,但低垂着頭的慕容明珠並不能看見。
此時薛涵秀也有意無意地瞥了慕容明珠一眼。
看來這是個極敏感的問題。
“皇后娘娘說得是,臣妾定會謹記於心,與各位姐妹好好相處。”慕容明珠淡淡一笑,然而這笑容,在她那張表情有些冷冰的臉上,不是盯着看,都會以爲她根本沒笑過。
“那本宮就放心了。”雖然回答得有些模凌兩可,但方芷晴沒窮追不捨,因爲慕容明珠的聰慧也是京城皆知。
而方芷晴說此話,其實也有別的目的,就是讓不知就裡而又按捺不住好奇心的妃嬪,好好去探聽,從而引發她們的矛盾。
慕容雁雪算什麼,慕容明璣纔是慕容明珠的寶貝妹妹。因此瞭解箇中曲折的方芷晴猜想慕容明珠對沈千雅應該有恨。
雖然表面上個個柔和無害,實際上……哼!
方芷晴心中冷笑,瞥見左欣捧着的慕天月的特什時,才露出些溫和的笑容來,“敏貴嬪,瞅你這般乖巧可人,皇上定會喜歡。”
慕天月神色自若地上前領物謝恩。
沈千雅脣畔掠過一絲嘲弄的笑,別的皇后封妃時可謂皮笑肉不笑,因爲又多一堆年輕貌美的女子與她爭寵,威脅她的地位了。而方芷晴表現得如此坦蕩大愛,顯然根本不在乎傅凌旭。
不在乎偏還跟她爭與傅凌旭的拜堂之禮,一股邪火倏地竄上她心頭,可時不與人,現時她身份卑微,只能強忍。
正在沈千雅想得出神時,暗中有人輕碰了她一下,這纔回過神來。
原來已經到沈千雅領物什了,她“慌忙”上前領恩。
而那雕龍刻鳳的托盤上厚厚一疊衣物說好聽是素雅,說句不好聽,簡直寒酸!
前面衆人哪個不是金線銀線、祥支貴卉、色彩鮮豔的名家刺繡,只有沈千雅寡寡淡淡一片米白、淡黃、淡粉,就連首飾也是一些簡單不過的樣式,尋常之物製成。
說白了還不如一個商賈女呢。
“有這麼寒酸的嗎?”一直沉默是金的德妃薛涵秀好像看不下去了,嗤笑:“左欣,你們宗人府是不是窮得沒辦法了呀?”
左欣臉不改色地回答:“回德妃娘娘,九品貴人正是這規格。”
“哎喲,太寒酸了。”薛涵秀下了貴座,挑起上頭一色米白的宮裝看了看,驚道:“天吶,真是全素的,還不如宮女呢。好歹她們也繡了朵小花兒、繡了只喜雀什麼的。”那嫌棄的樣子十分誇張,可惜低垂着頭的沈千雅看不見。
“德妃妹妹瞧你說的,這不是宮制麼。”方芷晴友善地瞥了眼左欣,似爲她解圍。
而左欣什麼也沒說,只規矩地捧着貴人的物什。
此時,一直未有動作的沈千雅突然上前一步接過物什,溫順謝禮道:“臣妾謝娘娘。”
薛涵秀卻臉色大變,“呸,這玩意你也領?以後宮宴,面見太后、太皇太后都得穿耶!”
由是薛涵秀這句話極具煽動性,方芷晴臉色也微微一變。因爲“貴人”這個卑微的位份其實並不是太后靳太后的意思,而是方芷晴的意見。
若是沈千雅敢鬧事,被傅凌旭聽去,也真夠方芷晴頭痛了。
沈千雅頓時又萬衆觸目,所有的人目光都或明或暗地落在她身上,就看她如何反應。
按照以前的習慣,應該是拒絕接受。但左欣暗地裡已經提示沈千雅示弱,而沈千雅也意會了。
“謝德妃娘娘關心,無規矩不成方圓。臣妾自當好好向各位娘娘學習,爭取早日晉位,好穿上那些象徵榮華富貴的錦繡宮裝。”薛涵秀用的是激將法,沈千雅豈會猜不出來,怎能輕易中計。
雖然沈千雅非常好奇這個奶聲奶氣的德妃究竟長一副怎樣的容貌,但她始終謹守禮數,姿態甚至有點謙卑,與張馳有度的大氣語調不同。
薛涵秀臉色又變,一張還有嬰兒肥的小圓臉漲得通紅,尖聲道:“有些人,眼不好,耳也不中。以爲打個小報告,壓低位份就能阻止別人寵冠後宮,真是可笑。”她說完,冷哼一聲,撥開擋路的物事,趾高氣揚地離開。也不知道是有意或無心,恰好把沈千雅的物什弄翻在地。
“恭送德妃娘娘。”沈千雅“卑微”福身,因她站在離大門最近的地方,故而沒人察覺她嘴角那抹順心的笑容,真個美人如玉。
慕容明珠等人這才反應過來要行禮,也一同福了福身。
氣得臉色發青的方芷晴在衆人恭望向她之前,適時調整出了一臉和善的笑,神態尊貴自若。好像真的胸懷廣闊,並不介懷薛涵秀的無禮。
但沈千雅能猜出,這個能醃條小蛇好幾年,千里迢迢帶到皇城就爲了嚇唬她的薛涵秀平日是有多囂張跋扈。方芷晴要做出母儀天下,氣度若海的姿態來,必定受了這薛涵秀不少氣。
例如今日。
想到此處,沈千雅心裡不覺有些痛快,自顧自地收拾好物什,又等司禮拜署安排好住處,才拜謝方芷晴。
由宮人引路往屬宮閣去了。
妃嬪的物什用度又豈止那丁點兒,是以衆宮妃歸閣後,有司禮署專職送達。
晚上,帝嗣署的掌署太監趙廣,捧着雕刻了妃嬪名字的精緻檀香龍紋木牌去了福寧宮,皇帝傅凌旭的住處。
“皇上萬歲。”趙廣笑得臉如滿月,丘閔有點看不過眼,白了他一下。
“哎,丘大總管,這可是非常重要的事情,你怎麼這樣。”趙廣嘴上雖然說着不滿的話,可笑容不減。
“魚公公,快去請皇上吧。”丘閔當然明白帝嗣的重要性,可還是不賣趙廣面子,板着一張臉。
原來傅凌旭在內殿,磨蹭了好一會兒纔出來。
“做什麼?”語氣好像很不耐煩。
但不影響趙廣那張涮過蜜似的嘴,簡直是舌燦蓮花,把這寵幸妃嬪的重要性及好處,說得是天花亂墜、引人入勝。
傅凌旭聽得一愣一愣,兩眼放光,竟然禁不止誘惑伸手快速地翻了其中一個龍紋木牌——方芷晴!
傅凌旭瞪圓了眼。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