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內裡的昱王竟未察覺,即使他什麼也不做,翩然安坐,也未必見得能發現神出鬼沒的皇帝,何況他正在辦事。
最後皇帝穿過層層重兵守衛的一處後艙,在裡面找着了沈千雅。
當時她光着一雙美麗的蓮足,躡手躡腳地靠近門玄,正打算讓如意去蟄守衛。
皇帝只覺她可愛無雙,黑暗中凝着她的目光溫情脈脈。
他猜想她放倒守衛後,會水遁。
果然不出皇帝所料,如意接二連三放倒了三名守衛,或許如意真的通靈,知道軋得不能重,太重這些凡人會鬼哭狼嚎。
所以它輕輕的蟄,那些人就像睡着似的,倒在船板上。
沈千雅擔憂如意會被水淹死,讓它藏進荷包後,將荷包綁在頭頂之上,才小心翼翼地順着船欄下了水。
一沾了水,沈千雅的身體就變得像條魚兒般靈活,她飛快地划水往岸邊游去。
眼看即將游到岸邊,倏忽一雙手無聲無息地從背後環上了她。
沈千雅吃了一驚,慌忙要下沉避開,卻因如意而倏地僵住。“雅兒。”突聞一聲熟悉不過的溺愛,她一顆暴跳如雷的心才平靜下來。
“我怎麼感覺不到是你?”若是平素,皇帝離她五步開外,她就能察覺了。
“爲夫身上那些你熟悉的氣味,早教煙花女子的胭脂矇蔽,再經似清非清的河水一浸,簡直與之前判若兩人。爲夫恨不得與娘子一起化身爲魚,共戲潮水。”皇帝不止說着肉麻得令人骨頭酥軟的情話,更輕咬了她圓潤的耳垂一下。
盡極挑逗。
惹來一陣顫慄,沈千雅嬌喘着轉身,甜蜜地摟着皇帝修長的頸項,嘴畔掩不住的笑意,“不害臊。”
“快上來,泡久了會着涼。”皇帝剛想俯身一親芳澤,岸上卻傳來惱人的催促聲,真是大煞風景。
頓時,什麼風譁雪月、魚水之歡的心情都飛散沒了。
裴弄玉仗着有沈千雅撐腰,也不怕皇帝。待皇帝將如意收好後,她打開一塊厚厚的披風將沈千雅包裹在內,直接抱起來放進馬車內。
棠隸無奈的聳肩,與皇帝一同坐在駕座上,慢慢駛回位於城外二里的喬府。
喬文昌的父母、兄嫂子侄,早已侯在大門外迎接。
雖然慕容明珠一再稟明毋須刻意去恭迎,但老人家一聽喬文昌說是四兒,激動不已,非要親迎。
慕容明珠伶俐聰明,見似情景,料定他們與皇帝定有淵源,也沒再阻攔。
喬老丈遠遠看到馬車上的皇帝時,就像變了一個人似的,從老態龍鍾,一隻腳快入棺材的人瞬間變得虎虎生威,雙足一點猶如大鵬展翅,凌空踏步直直地飛向皇帝。
俯衝而下時,倏地亮出一柄帶倒刺的銀鉤來,攻勢迅猛手法奇詭,虛虛實實之間直取皇帝面門。
若是常人,必定要以爲被襲之人即將命喪銀鉤之下,可惜——
“四兒與老父過兩招吧。”喬文昌的兄長期待地大喊。
皇帝卻沒賣他面子,微微一側身就躲開了。
“旭兒,你怎麼欺
負老人家?”
喬老丈一擊落了空,站在馬背上直髮怵,直到聽到一把柔和的女聲,纔回過神來跳下馬,還作垂垂老矣之狀,慢騰騰地往回走。
慕容明珠看不過眼,送上一根拐仗,喬老丈腿腳才快了些。
皇帝直接抱着裹成糉子的沈千雅,躍入了慕容明珠早就備妥的廂房中去,親自爲她寬衣。
只是待脫到褻衣時,皇帝又退縮了:“你自己來,別偷看爲夫。”
說罷走到屏風後,飛快地換上乾爽的衣裳,偷偷地瞄了屏風後一眼——
沈千雅早換好了衣裳,嫺靜地坐在牀上望着他。
那端莊持重的姿態,清澈晶亮的烏珠,望得皇帝頭皮發麻,“怎麼了?”
沈千雅晃了晃雙腿,幽幽地道:“我想回家了。”
原來天高海闊後方知,她其實並不喜歡在外遊蕩。
她喜歡呆在“家”裡。
這話說得隨意,可聽在皇帝耳內,卻是高章。
“家”指哪裡,她沒明說,然而他們最遲明、後天就會成親,所謂出嫁從夫。夫家就是她的家。
夫欲何往?她根本不會問,從從容容靜侯他的佳音。
皇帝微微一愣,眼底有某種複雜的神色一縱即逝,“好,”但又立刻補充,“明年開春吧。”這口氣截釘截鐵,透着幾分不容置疑的強硬。
沈千雅掐着手指算了一算日子,審時度勢,推測皇帝大概還有要事沒辦,溫順地依了。
此時裴弄玉已端着兩碗薑湯,一腳踹開了門,在一陣吱嘎聲中走了進來,繞過屏風入內。
甫一見到皇帝,裴弄玉立刻擲出其中一碗薑湯,碗動湯不溢。
皇帝眉頭輕揚,本着愛屋及烏的心態,一滴不漏地在半空中將碗撈到自己手上,一喝而盡。
纔想上前喂沈千雅,卻被裴弄玉佔了先機,殷勤勸進。
“你這碗加了紅糖,一點也不苦,是我煮的,你快些喝。”
“我不怕苦。”沈千雅笑着伸手去接。
裴弄玉卻微微避開,笑道:“我以爲你喝慣了清香的花茶,喝不來這辛辣味兒了。”邊說邊把碗送到沈千雅嘴邊,“溫度剛好,你快些喝了。”
沈千雅沒說話,順從地將薑湯服下。
微涼的身子立刻自胸腹間涌起的暖意包裹住,“謝謝。”
“可要寫些花茶方子讓我帶去南越,畢竟路途遙遠,他日一別,將來不知何時再見。”
這個美好溫馨的氛圍,本不該說這種傷感的話,可直來直往的裴弄玉就是忍不住說了出來。
“若真如此難捨難離,你可留下。”皇帝突然陰惻惻地睃了裴弄玉一眼,那別具意味的輕挑眼神,嚇得裴弄玉半死。
萬一帝說她是他的秀女,可選爲妃,她不是完蛋了!想到此處,裴弄玉逃命似的溜了。
“怎麼要嚇她?”沈千雅有些不高興,白了皇帝一眼。
“非要掃興。”皇帝偎着沈千雅坐下,合着她雙手暖和,交待起自己與喬文昌一家的淵源。
“喬文昌是當
日送我到崑崙的兩名暗衛之一,喬老爺子是我十五歲下山時奉命來接我的唯一一個人。”
如此簡單,明明白白到沈千雅不好意思刨根問底。
原來天底下知道皇帝底子的人不少嘛,雖然數起來十隻手指用不上,但一隻手掌恐怕是不夠。
沈千雅有些驚訝,“他們怎麼甘心過這種小日子?”一旦品嚐到掌控權力的滋味,就如飲瓊漿玉露,無論於男人或是女人來說,都很難淺嘗輒止。多的是不惜一切代價來鞏固。
皇帝解下沈千雅的髮髻,執起檀香木梳,仔細地梳理她柔順如綢的秀女。
“從沒一個暗衛到了可以解甲歸田的日子,還想留下來。”他淡淡地解釋,“他們並不是上陣殺敵刀口舔血,越殺越勇的將士,不過是一抹不能見光影子。”
永遠只能蟄伏在黑暗的角落,這種感覺與被困牢籠其實區別不大。
皇帝將沈千雅的秀髮全梳到後背,以一根藍絲帶紮成一束。
驟眼望去,少了份濃烈逼人的美感,多了份清新隨意的淡雅。
略異的氣質,一樣的美麗,與民間遇見的端莊嫺靜的女子有幾分相似。
只是從骨子裡散發出的貴氣迥異,這一點迥異無異令沈千雅成爲衆星拱月中的明月。
這媚而不妖,清而不淡,威而不惡的氣質天下無雙。
這段日子以來,沈千雅的髮髻,都是皇帝幫她梳的,每一次都擺弄上一個時辰。一方面爲了希望自己所綰之髻能博她一讚,另一方面則是爲了惹她生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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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她總能安安靜靜,從頭到尾不發一語,目光如水地從銅鏡中或是河邊的倒映,帶點寵愛地看着他。
他的臉皮很厚,從不會在這種時候羞赧,相反很享受。
皇帝目光淡淡地從鏡中望着沈千雅平靜無波的臉,輕說:“雅兒,有件我必須要告訴你,曾經有過暗衛要求留下,被舅父調到軍中,可是後來莫名其妙的就死了。有膽大者查探過他們的死因,下場不是瘋了就是自殺了。”
“嗯。”沈千雅意識到皇帝這話別有深意,故作理解地點了點頭。實際上,她因昱王的事,頭腦有些昏沉。
然而沉默能很好地掩飾這種似懂非懂的狀態。
皇帝早知若是他不主動說話,她能在沉默的狀態下自娛自樂,一整天都悠然自得。
一個在漩渦之外的小丫頭,對於漩渦內的驚心動魄、利害攸關,大多是推測。皇帝深諳這點,他投降,直接言明:“屍首經過特殊處理,有舅父以劍代筆,親書要不自栽,要不裝瘋。我知道此事,才悟出熟知權力秘事的人,要不歸隱莫問天下,要不下黃泉重新做人。”
給他們退隱的路,已經是靳宜海最大的慈悲。
“喬老伯以前就是外公的暗衛?”聽到此處,沈千雅纔不鹹不淡地說了句。
皇帝笑着,從後面貼上沈千雅的左頰,“退下來的暗衛中,唯一活下來並開枝散葉的人。”
沈千雅轉身,抱住他,大大方方是汲着他身上令人心安的陽剛氣息,“旭兒,你對喬文昌定有大用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