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正武帝上了早朝,紀泰纔來侍候。
“雙手怎麼樣了?”靳宜薇明白,爲了掩人耳目,紀泰那雙手定是斷了的。
“謝娘娘關心,老奴沒事。”紀泰那張臉像平常一樣恭敬得很,不見半分埋怨。
其它內侍和宮女見紀泰來了,都是非常忙碌,一堆事兒趕着做的樣子,一會兒宮中就只剩下紀泰和另一個女官石雨。
“外頭怎麼樣?”靳宜薇從匣中取出傅長澤親自爲她雕的紅蓮玉簪,別在髻上。玉簪通體紅色,是罕見的純色紅玉雕琢而成,剔透而潤澤。
夫家、孃家、自身的地位甚至性命之間的糾纏似乎也綿綿麻麻地,隨着這簪兒全都壓在了頭頂,重萬斤。
“稟娘娘,進京與宴會者,除了皇上召見了薛大人外,其它一律偃旗息鼓。”
“這麼老實。”靳宜薇口氣有些不以爲然。
紀泰忙答:“將軍回京的消息,早就傳出來了,他們哪敢動。”靳宜海還在路上,回京的消息就被有心人知曉了。
“我大哥身邊沒有什麼可疑的棋子吧?”靳宜薇眼皮突然一抽,問出這個平時,她根本不敢想的問題。
紀泰心中一訝,察覺到靳宜薇微妙的情緒變化,人就更謹慎了,“請容老奴調查此事。”
“武平侯怎樣?”
щшш▪ttka n▪C〇 “侯爺拜會了大司馬,留在府上用午膳,將軍也在席。”
靳宜薇繃着的臉露出了一絲笑容,“算他有心。”
原來武平侯連元錫當年只是靳良齊手下的一個普通士兵。靳良齊慧眼識英雄,一路提拔。連元錫武藝高強、驍勇善戰,很快便拜將獨自領兵。主要在兩粵與擾亂邊疆安寧的蠻族作戰,立下卓絕功勳,自成一股勢力,皇帝加封他爲武平侯。
後來,皇帝想利用他的勢力來打壓靳家,雖然這個心思只有皇帝自己明白,並沒告知某個心腹,但旁人還是猜出來了。
很久沒上朝的靳良齊,有一天突然上了朝,在朝堂上只說了一句:“老臣昨天聽了一個結草銜環的故事。”
隔天連元錫稱病,不日辭官歸隱。
此次他回京,雖然安守本分,未有任何動作,但大家都能猜到,是皇帝所逼。
“娘娘,忠義兩難全,武平侯明顯選擇了忠心。”
靳宜薇臉色微變,站起來正眼望向紀泰,“是嗎?”
紀泰眼中閃過一抹肅殺,“老奴以爲,立除爲妙。”
靳宜薇摘下玉板指,轉了轉,“你想利用連千雅?”
“娘娘英明。”紀泰已派人去連元錫老家調查,一旦發現連千雅身份破綻的蛛絲馬跡,立刻可以發難。
因爲侯府出生的孩子無論男女都得上報朝廷。武平侯更是世襲的侯爵之位,嫡長子爲世子承襲,女兒無論嫡庶亦有位份,獲得皇家許可後,可敕封郡主。
可是這個女兒,並沒上報朝廷。內務府得到的解釋只是,這個是並未正娶的小妾所生,一直流落在外,前幾年才相認。因爲連元錫名爲辭官,實是流放,未得皇帝許可,都不許踏入京城。所以一直沒上報宮中。
連元錫正妻病故
後,一直未有繼弦,這就大有文章可作了。
“孤要她活着。”與身份無關。
紀泰卻訝異了,不明所以地望向靳宜薇。
“他再傻再蠢也是孤帶來這世間的。你不是說他半夜不睡,闖進侯府和濤兒一起在那兒撒潑?”靳宜薇套回玉板指,微嘆了口氣,話鋒轉向傅凌旭。
紀泰爲難,猶豫了一下,終是進言提醒:“娘娘,有得必有失啊。”
“孤日漸無聊,留她一命,又何妨。”
紀泰擡眼望向靳宜薇,只見她眸深如海,神情更是高深莫測,心中也一時半刻也拿捏不準鳳意。只好暫作沉默。
“濤兒、凌鋒,旭兒,三個人已經湊夠一臺戲了。”靳宜薇覺得近來紀泰心思沒以前通透了,經常是裝作蠢笨來逗她玩似的,莫非……她腦中靈光一閃——忠義兩難全!
他們打出生以來所受的教導就是要忠君報國,莫非到了非常時期,由靳家培養出來的紀泰也陷入這緊箍咒中了麼?
紀泰察覺到了靳宜薇眼中一閃而過的疑慮,連忙跪下,“娘娘,老奴生是娘娘的人,死是娘娘的鬼啊。”
“紀泰、石雨,”靳宜薇各看了他們一眼,才緩緩道:“靳家不能壞在孤手上,孤也不能讓自己重蹈前朝那些女人的覆轍,更不能讓無辜的旭兒被人害死。”揹負越多,越是謹慎;謹慎日久,越是無情;無情入髓,何處覓良心?
紀泰和石雨都從靳宜薇的聲音中,聽出一股淡淡的酸澀。兩人心裡更加明白,一旦靳宜薇出了事,自己也難出生天。只是他們的命算什麼……紀泰和石雨對望一眼。
“一切還在娘娘掌控當中。”
“望娘娘保重鳳體。”
靳宜薇擡眼,幽深的目光望向殿外,日光正濃,“圍師必闕。”
不給敵人留個缺口,如何一網打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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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千雅昨天睡了整整一天,今晨起來洗漱後,美美的敷了一份浸泡了紫花地丁精華的絲棉。希望因這段時間睡眠不好而顯得有些黑的眼圈,能快些恢復白晳。
簡單用過早點,沈千雅覺得心情舒暢、精力充沛才穿戴整齊出了房門。
問過下人,說是連元錫父子都不在府中。沈千雅琢磨,要趁還是自由之身,好好地逛一逛。不然日後進了宮,處處是規矩,諸多約束,恐怕再沒機會自由地走動了。
左欣在百花宴舉行當天就離開了侯府,沈千雅猜想她是回宮了。
把要出門遊玩的想法告訴舜華時,沈千雅得到的迴應是劇烈反對。舜華說沒有連志彬陪同,若遇上登徒子不好辦。
但沈千雅心中另有計較。
經過前天的宴會,她心裡對京城的治安非常有信心,執意要出去。
舜華拗不過,只好備好麪粉、辣椒屑,還有銀子,陪沈千雅一起出門閒遊。
護衛把她們的對話聽在耳中,卻裝作不知似的,並沒隨行保護。
主僕二人走了後,連元錫現身。
“彬兒,雖然你才二十,日後多的是成長的機會,可是現在身處京城,爲父又是皇上的人,你還是要學着沉穩
些。”若給靳宜薇發現了破綻,在此非常時候,恐怕不好圓事。
知道爹親暗指那天他說要沈千雅遠走高飛的事,連志彬顯得有些羞愧,只點頭稱是。
“你暗中保護雅兒去吧。”
此時沈千雅已經出了侯府,爲避人耳目,她一身清素打扮,腰間連象徵身份的錦帶也沒束,只一條白紗束了小柳腰。
舜華還是多事,非要在腰際打個蝴蝶結不可。
如此一來,倒添了幾分嬌俏。
武平侯府在東郊,出門就是湖光山色,雅緻得很。
沈千雅主僕閒步走了約二里路,前面就是個碧光粼粼的湖。
沈千雅踏上連接陸地與湖中水榭的小拱橋,走了幾步,突聞湖中魚兒戲水的聲音,好奇地俯視,立刻就被橋下光彩奪目、斑紋清晰的錦鯉羣吸引了視線。
“小姐,是錦鯉。”舜華也是很興奮,大聲叫道:“哇,有條滿堂彩……”
錦鯉從古至今,一直有水中活寶石、會游泳的藝術品之稱。
繁華盛世時,京城的湖中放養寓意吉祥的錦鯉也不足爲奇,奇的是全是名貴品種,除了丹頂一系,竟然連光天地、銀松枝、甚至淺黃秋翠都有……
沈千雅疑心頓起,立刻警覺地打量四周。
水榭突然走出一個着錦衣、玄紋雲袖的男人,他寬肩窄腰,身板如白楊樹一樣挺秀;棱角分明的五官顯得很英俊,神情平靜中卻透着幾分冷酷,一雙陰鬱的黑瞳,注視着沈千雅。
晉王傅凌鋒!
沈千雅下意識地往後退。細心的舜華立刻察覺了她的異常,往水榭一望,發現了面容冷峻的傅凌鋒正像尊魔神似的杵在那兒。這個是不能惹的主,舜華忽地有點慌神:“小姐?”
“沒事,我們往其它地方去便是。”
沈千雅強作鎮定,轉過身去,卻覺得背後的目光越趨銳利危險,好像一隻野獸在那兒盯着她,正蓄勢待發,隨時要撲上來似的。
沈千雅打了個冷顫,不禁加快了腳步。
“喲!小嬋娟!我正想去找你,卻不期而遇,看來咱們緣份不淺!”
沈千雅沒走幾步,迎面碰上挾風而來的端王傅凌濤,暗吃一驚,一張小臉比梨花還白。
這兩兄弟是約好的嗎!
傅凌濤看到沈千雅臉色不好,猛地拍了一下手掌,“錯了,是連妹妹!哈哈,看我沒記性的。”
“天柔參見王爺。”雖然前無退路,後有獸視,但沈千雅還是覺得往前好些。
“妙。”傅凌濤咧嘴大笑,“這打扮是好。”傅凌濤在遠處瞧見沈千雅時,便覺她如碧波仙子般踏翠而來,腰若束素身段美妙,姿容絕色。走近一看,他心中更是歡喜了。
“謝王爺誇獎。”沈千雅表情僵硬,似乎並不懂得應付男人。
傅凌濤無視沈千雅難看的臉色,只顧說自己的:“我有個消息要告訴你,今早父皇已經爲我賜婚,是宋將軍的女兒。皇命難爲,我也是逼不得已,不過到時你進了門,絕對不分側正,她欺負不了你。”傅凌濤就差沒拍胸口打包票,好像沈千雅已是他囊中物似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