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天醒來時,沈千雅整個人捲縮在牀角,不吃不喝,有種說不出的淒涼。
落泉愁容滿臉,看着瞳孔擴張、眼神驚亂的沈千雅,不知怎地淚水就爬滿了一張消瘦的臉。
“小姐,你不用怕,奴婢拿了飯食就回來。”
臨到門口,落泉突然頓住,探究地回身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沈千雅端詳了很久,爾後嘆了口氣走了出去。
落泉回來時,沈千雅已經睡着。
直到傍晚沈千雅才醒過來。
落泉用過膳後,喝了杯熱茶迷迷糊糊就睡着了。
沈千雅坐起來,小繡包中取出一根頭髮粗細的銀針,往膳食裡探了探,銀針竟然泛着異色。
果然是有人下藥,不然昨夜她怎會頭暈目眩。不過也好,那戲演得更真實。
而落泉之所以會這麼快睡着,是因爲喝了沈千雅下的迷暈藥。
至於昨夜出來嚇她的那隻鬼麼,看她今夜怎麼收拾它!沈千雅蒼白的脣瓣突然彎出一個淡定而自信的絕美笑容。
但眼神卻略嫌冷酷。當冷酷的目光移到落泉臉上時,又化作一絲絲憐憫,定在落泉清瘦的頰上,她原來小臉胖嘟嘟的,而昨夜的碰傷已經淡化。
毫無疑問,沈千雅喜歡她。
因爲她的臉和裴弄玉一樣是胖嘟嘟的,卻不會給人肥胖之感,只是十分可愛,比薛涵秀還可愛。
特別是笑起來的時候,和傅凌旭一樣清新無塵,好美。
所以沈千雅化的妝,是不會教她看見的。
沈千雅從房中一個櫃子中,取出她暗中收集的材料,首先便是換上櫃中那襲血紅得像紅鳳仙似的綢衣。
銅鏡中,蒼白清瘦的臉,竟有一種比平日更靈秀清奇的美。
“雁雪,以前有沒有人對你笑,純真無邪的笑?”沈千雅眼睛突然亮了,邊自言自語,邊往臉上畫妝,笑容越來越淺。
妝越化越濃時,她的脣畔的笑容卻越來越深。
妝越化越恐怖時,她的笑容突然消失了,黑眸像揉進了一池秋水似的慘淡。
門外突然又響起了飄飄零零、斷斷續續的歌聲。初時依然那麼引人入勝,像天上飄然而來的天籟,可是越唱越悽楚,又突然像地獄厲鬼尖叫似恐怖駭人。
門外的確有一隻“鬼”。
門內一人綰得一絲不苟的青絲突然散落,似飛流直下的瀑布般,披在血紅欲滴的紅綢上。
門外的白衣厲鬼正唱着令人毛骨悚然的調子,淒厲哀切。冷不防門被打開,很乾脆利落,並沒發出一絲雜音。
這白鬼嚇了一跳,因爲從門內走出的不是人,而是鬼。
一隻極其恐怖的紅衣厲鬼!
只見她整張臉比雪還白卻龜裂出一條條深深的紋路,似一個個深坑;烏黑的嘴脣卻不斷流着鮮血,而一雙眼睛奇大無比,似要裂開在太陽穴上。
白鬼頓時嚇得魂飛魄散,歌也不會唱了,廣闊的大袖也不會飄了。隨着紅衣厲鬼的步步逼近,白鬼驚惶失措地連連後退。
突然,左邊傳來一陣陣吃吃的怪異陰森的笑聲,白、紅兩隻鬼一
先一後地扭頭望去。
一個似傳說中殭屍打扮的鬼,正一蹦一跳地朝着她們過來。每跳一下,他就眨一下眼睛,再跳一下,他就笑一聲。
臉上厚厚的白粉,隨着他的每次蹦跳,總會震下來些,但臉頰那兩團紅色卻詭異猙獰。尤其他的嘴,就血紅的像上弦月一樣幾乎裂到耳朵上面去。
“啊——”白鬼淒厲地慘叫一聲,整個人僵硬地往後倒去。
尤是白鬼眥目欲裂,醜陋非常,男鬼卻未受影響。蹦跳到紅鬼跟前時,突然停住,舞起一雙爪子做了個兇獸嚇唬人的動作,好不猙獰。
紅衣厲鬼卻不顧一切地撲到男鬼身上,緊緊地擁抱住他,“旭兒,是你,是你!”她不斷在他懷裡磨蹭暱喃。
這種不期而遇的感動,根本無法形容。
還沒等男鬼作出回晌,思明宮外突然有點點燈火逼近,但並無密集的腳步聲。
扮成鬼的沈千雅有種不祥的預感,連忙推了推傅凌旭,“旭兒,幫我把這地上的小宮女扶進去,快些。”沈千雅當然不敢要傅凌旭獨個去抱人,兩個合力,把扮鬼的小宮女扶拖進房內藏起。
就在此時,思明宮的大門已被無情地踹開。
來人速度如此之快,出乎沈千雅意料。
沈千雅連忙牽着傅凌旭的手走了出去,卻把房門緊閉。
“大膽,竟敢三更半夜在此裝神弄鬼嚇唬人,擾亂皇城安寧!”紫蘇人未到聲先到,在看清紅衣女子的身量及她身旁高挑挺秀的男鬼後,驀然愣住。
後面闖進思明宮中來到沈千雅所住之處的人,也悉數怔住了,不是目瞪口呆就是面露恐懼。
只是那隻弄神弄鬼的白衣厲鬼呢?
皇后方芷晴、紫蘇、瑤玉不由得面面相覷。
紫蘇是親自盯了三個夜晚,覺得今日可以收網了,方芷晴纔會勞師動衆地前來捉拿鬧騰得好不歡快的“厲鬼”。正想着捉住這個把柄好收拾薛涵秀。
換言之,方芷晴對沈千雅在思明宮的情況是一清二楚的。
能被沈千雅如此親密地抱着手臂的男人,還不能確實就是傅凌旭。但敢以這種裝扮在皇城中橫行,又能被沈千雅挽着的男人,就非傅凌旭莫屬了。
傅凌旭突然眼睛一瞪,大聲罵道:“大膽,見了朕還不行禮!”
“皇……妾身參見皇上,皇上萬歲。”方芷晴好不容易回過神來,帶頭行禮,其它十幾個奴婢才邊抽氣邊行禮。想窺視皇帝,又不敢,目光閃爍不定。
傅凌旭臉上肌肉突然一抽,隨即喝道:“大膽,半夜三更竟敢打擾朕休息!”
方芷晴表情僵硬,勉強扯出一抹笑道:“本宮哪敢打擾皇上休息,不過皇上是不是貪玩走錯地方了,這似乎不是福寧宮呀。”饒是方芷晴看過聊齋,卻也不敢直視化成鬼怪的二人。
傅凌旭突地皺起臉,表情竟有些痛苦,喘着氣怒道:“這天下都是朕的,朕愛睡哪睡哪,管你什麼事,你是誰啊!”
瑤玉突然幾不可察地碰了碰方芷晴,這是人精,眯起了眼瞅着一直低頭不說話的沈千雅。這才發現沈千雅是左手挽着
傅凌旭,而右手是藏在後面的。
傅凌旭面上那些五花八門的表情,莫非是沈千雅作怪?
方芷晴冷笑一聲。
紫蘇道:“皇后,奴婢看有些人真的好不講規矩,竟然不向您問安!”
瑤玉不敢說話。身後一個老嬤嬤道:“皇后,請恕老婢多嘴。真是作孽,這是誰呀,竟然把臉化成這樣子,老身在宮中三十年了,還沒出過這等事。”
沈千雅目光一寒,紮在老嬤嬤身上,“臣妾參見皇后娘娘。”聲音十分沙啞,似乎每說一個字都是煎熬。
“滾,全部滾出去!”方芷晴還來不及表態,就聽傅凌旭怒斥,他又着急地低聲問沈千雅,“你怎麼了,嗓子怎麼會這樣?”
“都怪你,半夜三更要玩這個遊戲。”沈千雅揉了揉喉嚨,怨懟地白了傅凌旭一眼。
傅凌旭有些傻眼,好半天才笑着說:“那不是想你了嘛。”說着就要拉沈千雅的手入內。
“皇上,本宮是收到情報,說是有人裝神弄鬼嚇寶貴人呢。”方芷晴笑着上前幾步,露出友善的笑容,“你有沒有看到一個穿白衣的小宮女?本宮可是要捉着她,好好審問,看她爲什麼要這樣嚇妹妹呢。看,都把妹妹嚇得心神不安,聲音沙啞了。”
方芷晴邊說邊回身道:“愣着做甚,還不快去燉些潤喉的藥來。”
沈千雅覺得身上起了些雞皮疙瘩,也只能做着樣子謝恩,“謝皇后厚愛。不過確實沒有什麼白衣鬼,黑衣鬼。”傅凌旭穿的是藏青色的衣衫。
“連千雅,本宮這是幫你呢。”方芷晴走近沈千雅壓低聲音,半哄半威脅:“只要把人交出來,本宮不僅能還你公道,替你出這口惡氣,更能馬上讓你出了這陰森可怖的冷宮。”
“謝娘娘關心,不過若是臣妾想出這冷宮,那是隨時便可出去。”沈千雅美眸透出威光來,“皇上,對不?”
傅凌旭並不待見方芷晴,拉着沈千雅幾乎貼到門上,極配合地高聲道:“那是,我雅兒若是打橫行,還有人敢說她是螃蟹麼!我撕了他的嘴。”
“不送了。”沈千雅只瞥了一眼臉色鐵青的方芷晴,便牽着神氣十足的傅凌旭進了門。
方芷晴打道回宮後,一直藏在暗處探聽的冬雪也走了。
房內,那個嚇得暈過去的小宮女也悠悠轉醒,從衣櫃中爬出來時,正看到沈千雅爲傅凌旭卸妝。
不禁跪在地上,一動不敢動。
沈千雅臉上的東西已經乾燥欲裂,不斷有玩意從上面跌落。但她依然專注地爲傅凌旭清潔臉部,如春筍的玉指似有無盡的柔情,一點都不會弄疼傅凌旭。
“雅兒。”一直沒說話的傅凌旭突然喚了句,嗓音低啞,似有無限的眷戀。
“快好了。”沈千雅柔情似水,以爲他坐得不耐煩,輕聲安撫。
在傅凌旭的臉徹底清理乾淨,露出原本俊朗的容顏後,沈千雅滿意地拍了拍手,又順了順他有些亂的黑髮。才坐到銅鏡前着手清除自己臉上的東西。
“雅兒。”傅凌旭輕盈地走至沈千雅身後,俯身凝望着銅鏡中,比夜叉還恐怖的臉。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