寶華寺,坐落在皇城南郊福地,佔地之廣,幾乎能與瓊華山莊媲美。
當年靳良齊父子收復失地,蕩平胡虜平定天下後,國事頹靡、百廢待興。正武帝傅長澤爲教化民心、廣佈仁義之道,尊佛爲上乘之法,耗費巨資興建了這座寶華寺,歷時八年才完工。
爲表天子仁厚禮誠,寶華寺開放迎天下之客。
是以香火鼎盛,香客絡繹不絕。每逢初一十五,大門外更是排起一望無際的等待禮佛還願的長長人龍,場面浩大。
慕容阮氏並不是一個大方之人,對外更可以說是鄙吝。但爲了引沈千雅出侯府,可謂下了重本,以三千兩之巨收買了朱國庭進言。
當她得知計已成事,又吩咐阮家管事張羅好暗樁,只待日子即可便宜行事。
八月二十日,宜祭祀、開光、出行。
禮佛所需用品,沈千雅早命舜華備妥。
破曉時分,沈千雅就起牀梳洗。用過早膳後,在兩個護衛的陪同下,她與舜華乘馬車一同前往寶華寺。
靈魂本是現代的沈千雅,幼年父母離異,將其拋棄。由年邁的爺爺奶奶辛辛苦苦撫養成人,日子一直過得緊緊巴巴,如果不是段雲靖傾心資助,恐怕大學也沒法上。
加上去年爺爺奶奶前後腳過世,她受到的打擊極大,心中其實並無所謂信仰。
只是心中感激連元錫父子所給的親情,聽到護衛議論着連元錫過去行軍打仗,出生入死的英雄事蹟時,沈千雅心中一動——想要去廟裡爲他們許個平安願。
打聽之下,說是寶華寺極好,她便把心事告知舜華。
所謂拜得神多,自有神庇佑,舜華對於此事,是極樂意的,回頭就稟告了連元錫。
這其中本就有連元錫的謀算,他當然也不會阻止。況且也希望沈千雅外出散散心,順便感受一下寶剎的莊嚴及天家之威,希望她從中有所感悟。
馬車徐徐而行。
沈千雅心情愉悅,感覺需時不久,便到寶華寺山腳下。
有條迤邐官道可供馬車直通山上,並且不論身份,需要便可由那平順之道直上寶華寺,無須踏那一千零一級臺階。
舜華及兩個護衛都建議沈千雅坐馬車直上寺廟,然而她堅持從臺階上行,除了以示心誠,便是一有機會就想煅練這副尚是柔弱的身子骨。
足足半個時辰後,沈千雅才行盡臺階,氣喘吁吁站在寶華寺雄偉大門前的空曠平臺上。
緊跟在身後的護衛溫躍擎,明顯鬆了口氣。
沈千雅卻不直接去往廟門,而是在綠樹成蔭的木樁處坐下。喝了少許忍冬花烹製的花露,待氣順如初,沈千雅整肅儀容,才示意舜華三人隨她一起向大門邁進。
雖然佛語衆生平等,但因沈千雅穿了正裝,寺監曉得她是侯府小姐,而現時身在京中且享有侯爵之位的便是連家,明白此女子正是與皇后所出的寧王傳了曖昧的連家小姐。
但見她不止沒有污穢媚俗之氣,反而彬彬有禮,煥發出一種名門淑媛該
有的高貴大方氣質。遂着人去了後堂,請來住持方丈。
這方丈約古稀之年,慈眉善目,耳垂渾厚及肩,寶相莊嚴。
他甫見沈千雅時,先是微訝,隨即斂容,雙掌合什宣了個佛號。
沈千雅施施然回禮:“小女連家千雅,方丈有禮。”
她已經完全能接受現時這種軟糯溫恭的姿態,從開始的排斥到現在的喜歡,覺着當一個仕女圖所示的淑德靜儀的女子是一件美好的事。
“原來是侯府施主,裡面請。”方丈眉須皆白,銀鬚如垂柳般,說話時微揚,有股凜然青氣。
沈千雅隱約覺得方丈乍見到自己時,表情有些怪異,莫非也是識得慕容雁雪?揣着這個疑團,進了大雄寶殿。
得沈千雅意思,兩個護衛把禮一一獻上,除了敬佛做法事的必須品,另外還添了一萬兩香油錢。
“聽說貴寺常有資助貧困,實是功德無量。雖然票面數目不大,到底是爹爹好意,還望方丈笑納。”
那天連元錫給沈千雅這張銀票時,她覺得連元錫一個外流、且沒有實權的侯爺,捐贈此數目,有些招搖,便說出了自己的想法。哪知連元錫聽後,只說女兒不用擔心錢財的事,爹多着。
沈千雅轉念一想,侯府雖不說極盡奢華,但也非常貴氣,且自己日常用度都是上好之物。也就欣然收下銀票,敬獻香油。
“阿彌陀佛,施主心誠則靈。”
“千雅還想拜託方丈,請高僧做一場法事。”
“何爲?”方丈施禮於佛祖,再淡淡地看向沈千雅,莊重而和藹。
此時沈千雅也學着方丈的樣子,向崇偉的佛像恭敬地行禮,神態平和而寧靜,顯得落落大方。
方丈平靜的雙眼閃過一絲智慮,“施主道佛慈悲否?”
“慈悲?”什麼慈悲……沈千雅微微一愣,心念一轉,莫不是我佛慈悲那句話!“我佛慈悲。”
她微笑補充,純真可愛。
方丈微笑道:“施主心中清明,無慾無求,是爲之幸。”
沈千雅莞爾一笑,“千雅生於太平盛世,上有父親慈愛,又有兄長眷顧,何以不清明。”她突然明白了方丈眼中隱忍的異色,是爲探究,是以言相誘。
“施主剔透,侯爺有福。不知施主想行何種法事?”方丈眼底若有所思的精光一閃而過。
沈千雅按下心中的疑惑,還是含笑而語:“超度南方爲國捐軀,一去不復返的壯士。”
“阿彌陀佛,施主慈悲。”方丈施禮,特地吩咐大弟子來做這場法事,舜華隨行幫襯。
“謝方丈照顧。”舜華和護衛離開後,沈千雅心中隱約有些不安。
方丈似看出了端倪一般,引沈千雅往後遊廊而去,直達偏堂花園。“此間有一株菩提樹,是昱王年少時,偕寧王所種。”邊說邊留意沈千雅的表情。
約兩刻鐘,兩人便至菩提樹下,此樹茁壯,枝葉繁茂。
沈千雅蛾眉輕蹙,菩提樹?她細細地看着,突然發現離地一
丈的樹幹上雕了四個小字。
“天佑旭弟。”方丈一直暗中留意沈千雅的目光,解說道:“當時寧王已成病,昱王疼愛他,帶他到本剎祈願更種下此樹,祈求佛祖庇佑寧王。”
“真個是手足情深。”沈千雅感慨,更加清楚地明白方丈不止識得昱王及寧王,更加知道慕容雁雪這人。
方丈不着痕跡地觀察沈千雅,發現她的確是感慨而已,並沒其它情緒。而表情毫不裝作,非常自然,難道真是人有相似?
饒是他,一時之間也拿捏不準。
“希望寧王快些好起來,”沈千雅低喃,忽而轉身,朝方丈溫婉一笑,“方丈,千雅能不能再去佛祖面前祈個願?”
“敢問施主想許個什麼願?”
聽說道出來就不靈了,不過沈千雅不信那套,“希望寧王安好。”
方丈釋然,捊一捊長鬚,慈祥地說:“原來如此,心誠則靈。”
沈千雅福了個禮後,提起裙襬笑着往前殿小跑而去。
忽然,碰到了一個打扮華貴的婦人,“對不起。”
“不礙事。”婦人微微地笑着,一雙銳利的眼睛,卻失禮地上下打量沈千雅。
沈千雅並沒細看這婦人。只是覺得她的目光過於放肆,令人不舒服,稍爲回了個禮,又往前小跑而去。
走到遊廊盡頭,正要拐向大雄寶殿時,突然被淋了一身。而且還是濃烈嗆人的酒味,沈千雅又是驚又是氣。“你!……”
“哎呀,對不起,衝撞了小姐,請小姐恕罪。”
那丫環連忙道歉,還想伸手撥沈千雅的衣裳上的酒水。
沈千雅連忙後退幾步,避開了陌生人的觸碰。
“你這冒失鬼,還不趕緊去張羅些乾淨衣裳給小姐換!”婦人正是慕容阮氏,本來她是打算差個婆子來幹這些兒,可是當她遠遠地望見蒙着面紗的沈千雅時,一顆心立刻燒灼起來——形像貌似!
她周身立刻如萬蟻噬咬般難耐,恨不得立刻撕下那塊礙眼的面紗,一探究竟,所以她親自上陣。
“謝夫人,不過不必忙碌了。想來也是我走得太快之故。”沈千雅還沒認出眼前人,向丫環致歉地微笑後,只想儘快離開這裡去找舜華。
慕容阮氏哪裡聽得進話,她臉色鐵青,一雙眼幾乎要噴出火來!果然如慕容明珠說的分毫不差,露在外面的皮相,與慕容雁雪一模一樣!
飽滿且圓潤的美麗前額,京城難尋;兩道纖秀的眉毛,明淨而清麗,眉頭微揚時,隱含孤傲!
還有那雙最惹人側目的狐狸大眼,水靈靈的媚人;就連頸項都該死的一樣,天鵝似的白皙無睱——
分明就是慕容雁雪!
慕容阮氏一雙厲目倏地迸出恨意,毒辣辣地瞪着“慕容雁雪”:“你這死丫頭,果然是裝死來騙本夫人!快說,究竟使了什麼法子叫木茵給你替死!還是你這歹毒的禍害殺了木茵,行金蟬脫殼之事!”
丫環忽然驚慌失措地低聲喚慕容阮氏:“夫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