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鵝毛還輕盈、比梨花還靈動、比柳葉還優美的雪花,從天空紛紛揚揚地跳下人間,屋頂幾個小精靈,樹尖數個小頑皮,又有幾個擁着寒梅,更有調皮些兒的,跳進湖中嬉戲。
所謂瑞雪兆豐年。
而今日正是皇帝大婚的大好日子,老天爺又降下今年入冬以來,第一場雪。
臨近歲末,圖的不就是個盼頭麼。於是,天下黎民又更相信,明歲,自家的日子會越來越好了。
京城所有的人昨個兒連覺也不睡了,頂着寒風重露,就爲了佔個好位置待今日午時末好一睹龍顏。
正所謂人山人海,人人皆着喜服,個個笑容可掬,場面異常熱烈,何其壯觀。
只有武平侯府,還如平日一樣,波瀾不興。
護衛沉默不語。
沈千雅更是躲在閨房,寸步不出。
其實她很緊張,盼着時辰快些過去,因爲冊立皇后之時,會順帶冊封妃子。但她又害怕,輪不到自己頭上去。
就在這種患得患失的心情折磨下,不知不覺已到了午時。
“咚咚咚咚……”
“噼裡啪啦……”
“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
“皇后千歲千歲千千歲——”
奏樂聲、鞭炮聲、呼喊聲沖天而起,響切雲宵,即使是遠在郊外武平侯府也聽得一清二楚。
那意思是代表,皇帝攜剛皇后出巡了!
那麼已經封妃了!
沈千雅與舜華對望一眼,沒有報喜的人,那……沈千雅身子倏地劇烈顫動着,被這既成定局的事實衝擊得幾乎暈厥。
“小姐,你寬心些。”眼瞅着臉色慘白的沈千雅似要不支暈倒,舜華連忙扶住她,被她冰涼的手,凍得起了一身雞皮。
其實舜華早知,今日這結果。因爲如果要封沈千雅爲妃的話,即使是從二品的妃位,宮中也會派人來請她進宮,學習宮中禮儀。因爲即使是妃子的位份,皇帝大婚時,也是可以站在皇后下側,陪伴帝駕,共享無上榮耀。
沒事的,沈千雅暗咬下脣,告訴自己要堅強。只要她能進宮,除非那方芷晴轉性,不然皇后之位也遲早是她的,誰也別想跟她搶傅凌旭!
她要當他的妻子!即使不能行婚娶大禮!
突然,從腳底竄上一股凜冽的森寒之氣——沈千雅渾身哆嗦,撐不住這怪異的寒氣暈了過去。
雖然舜華覺得奇怪,因爲沈千雅眼神明明很倔強,不至於會爲了這事情暈倒啊。未作細想,舜華迅速把沈千雅抱上牀,蓋上暖和的絲羽被,又多添了暖爐,憂心忡忡地守在牀畔。
傍晚,侯府周圍一片死寂,只點了三三兩兩,幾個燈籠。
沈千雅慢慢轉醒,雙目空洞像丟了魂兒似的,就連鞋子也沒穿,旁若無人地地往外走去,任憑舜華如何呼叫也沒聽見。
“小姐!”溫躍擎一發現衣着單薄的沈千雅,大吃一驚,“舜華姑娘,怎麼小姐沒披風護體,也沒穿暖履就出來了?”他疑惑地問舜華。
舜華一顆心亂成一團,也是不知道如何是好,更不懂怎麼回答溫躍擎
,及其它一樣疑惑、擔憂的護衛。
“怎麼辦?”另一個護衛呆呆的問。
在他們無措地稍作對話之時,沈千雅已經通過後門,出了侯府,像遊魂似的往城中心方向走去。
舜華和一衆護衛回過神來,連忙去追。
突然落下一個壯碩如山的黑衣人,攔住了他們的去路。
面對突如其來的變故,饒是謹慎老練的溫躍擎也稍微愣了一下,但在他發現黑衣人並沒殺氣時,立刻鬆了口氣。他又仔細地打量眼前的黑衣人,突然單膝跪下,恭敬地道:“屬下參見侯爺。”
“屬下參見侯爺。”其它護衛一同行禮。
“侯爺,小姐她……”
“本侯已經獲悉。皇上此前在宮中搗亂,四處縱火,估計也是爲了出來找她,讓她去吧。”天下炫目驚歎的皇帝大婚被正主兒鬧成這樣,真夠無奈。連元錫重重地嘆了口氣,才扯下而罩,憂心慽慽地望着通往皇城那條鋪滿白雪的路。
“侯爺,爲什麼太后連個妃位也不給小姐?”不封貴妃,不封四妃,還有從二品的妃位啊!舜華被這個疑問困擾得快內傷了。
連元錫看了溫躍擎一眼,溫躍擎立刻意會,把這個暗線早就上報的消息了告訴舜華:“晉陽布政司之女薛涵秀,敕封爲四妃之一的德妃。”
舜華吃了一驚,不可思議地看了溫躍擎一眼,又急切地問連元錫:“侯爺,這是太后爲了收買薛家的決策嗎?”
連元錫搖了搖頭,“本侯已經看不透這皇城了。”
“那小姐怎麼辦?”
“難。”連元錫暗歎了口氣,隨即露出一個溫暖人心的微笑,“其實我們也不必擔心,老國公說雅兒吉人自有天相,雖前路有舛,但不會傷筋動骨。我們自可放心離去。”
“什麼?”舜華更驚慌了,“我們……去哪兒?”扔下小姐不管?
“除了溫躍擎,你們都要隨本侯離開。”
“爲什麼?”舜華哪能理解其中奧妙,急得快哭出來了。
連元錫凝了舜華一眼,本來不打算說,最終還是說了:“一是爲了保存兄弟們的後路,二是爲了你。”三是爲了女兒。現時南越之事已經有了眉目,只要他們遠離權力中心,在外能緊握咽喉之地,那麼女兒在宮中,便有了保全性命的護身符。
誰想要動她,還不得掂量掂量,能不能吃得消他手上所掌握的精銳軍隊和財富!
舜華不斷地搖頭,她不敢相信連元錫會做出這種決定,“小姐怎麼辦?沒個照應的人,她孤身一人,如何在那個龍譚虎穴活下去?”
“雅兒心腸太軟,我們離開,便是最好的照應。”連元錫望着舜華,給了她一安慰的眼神,“本侯辦事,舜華小丫頭還敢質疑?”
舜華低頭,窘得紅了臉。大司馬如何,她不知;大將軍如何,她也不知,但侯爺的本事,她是知道的。
溫躍擎看了眼天色,硬着頭皮插話:“舜華姑娘,各位兄弟,你們趕緊收拾一下,隨侯爺離開吧。”
“可是小姐……”
“靳家已經派人來照顧她了,一個時辰後便到。
”連元錫笑着說。
“什麼?”原來一切早就佈署好了。舜華傻了眼,狐疑地看着他們,還是搞不清楚方向。
“好了,路上再細說。”連元錫罩好面罩,“你們先行前往南望亭中等本侯,待確定皇上出宮尋着雅兒之時,本侯自會趕上與你們會合,萬事小心。”連元錫吩咐其它九個護衛領着舜華先行離開後,自己也跳進夜色中,尋找沈千雅。
萬籟寂靜,溫軟的白雪片刻未停,一顆接一顆地飄落人間,枝頭堆疊了些,樹梢稍彎;屋頂堆疊了些,如糖潔白;梅兒堆疊了些,猶顯聖潔。
魂不守舍的沈千雅,赤足踩在雪地上,渾然不覺冰凍,緩慢地一步步往前走去。
瀑布似的青絲散落於身後,在這黑夜中,猶顯詭秘。
天下歡興,唯獨她落寞孤伶。
城中千樣紅綢,唯獨她白衣素服。
宮中女子萬種風情,唯獨她失魂落魄。如孤魂、如野鬼,雙眸空洞、青絲凌亂。
“雅兒?”
不知道過了多久,在這寂靜的道上,突然響起一把驚疑的顫聲,在黑夜中低迴。
“雅兒?……雅兒!”
同樣披頭散髮的傅凌旭冒着天下之大不諱,把皇城攪成一窩粥後,趁亂逃出皇城。
在半路,竟然發現瞭如鬼魅般,視他爲無物的沈千雅。他臉色驟變,根本不能接受這個事實!她怎麼可以不在冬雪茫茫的天時穿得這樣單薄,赤足在雪地行走!
她這是想冷死自己嗎?
傅凌旭不可置信地瞪着一直往前行走,一再對他的呼喊置若罔聞的沈千雅,不禁驚慌失措。又緊忙喊了幾聲,她還沒反應,他急忙拉住她的手——冰冷!一種冰寒透骨的感覺直鑽進傅凌旭心窩,他卻把那雙小手握得更緊了。“雅兒,你別嚇我,是我啊,旭兒來了!”
沈千雅仿若未聞,徑直往前走去,如行屍走肉。
傅凌旭焦心如焚,強行抱起她,急切地喚:“雅兒!你醒醒!”
沈千雅雙目無神,擴張的瞳孔如一潭死水,知覺盡失。詭異的是她雙腿還在作行走狀。
怎麼會這樣?傅凌旭心中一緊,眯起眼驚慌無助地環伺周圍一圈,四下無人,心中不安感漸濃:舜華呢,侯府的護衛怎麼也沒追上來?發生了什麼事……
傅凌旭長眉驟緊,火氣上竄,飛快地脫下身上唯一一件有保暖作用的深色長袍裹緊了沈千雅,抱緊她往侯府方向飛奔而去。
路過雁心湖時,傅凌旭不得不進入湖上的水榭以避風雪,因爲此時雪下得有些大了。而沈千雅的身體越來越冰涼,即使緊貼着身軀溫暖的傅凌旭,也沒有起到任何傳熱的作用。
傅凌旭的心不禁往下沉,他輕而快地把沈千雅放在大腿上,左手託着她的背,右手撫上她蒼白的小臉,“雅兒,你到底怎麼了?”
傅凌旭又仔細觀察了會兒,她兩條腿還在晃動,被他抱着還沒反應,換作平時,早罵他不守禮數,不像話了。
她到底想走那兒去?傅凌旭雖是疑惑,但天寒地凍,不捨得爲了一探究竟,而放她繼續受難前行。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