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是“迎春”的大日子,御林軍及殿前侍衛師出動了一半,餘下一半留守皇城。
原來別人猜測沈千雅該是一早便起來,梳妝打扮隨帝駕出城,誰知道午時皇帝“迎春”歸來,清平閣還沒動靜。
後來皇帝沒來,太后的懿旨卻到了。
接了懿旨後,沈千雅不敢有怠,連忙換上宮裝前去上清宮。因來傳旨的太監,她並不認識。
進了上清宮,入了內殿,只見挽着素雅高鬟、身穿玄色金鳳錦袍的太后悠然地坐在正中主位,神清氣爽。顯然已經邁過名爲“孤苦”的那個坎兒了。
皇后、德妃謹小慎微地分別立於左右。皇后的服飾一直謹守她作爲後宮掌鳳印者的尊貴與隆重,相反德妃今日穿的宮裝就隨意多了,只有那支斜簪的赤金掐絲暖玉紅蝶垂絲釵顯得別樣生動。
而紀泰及石雨隨侍,別無他人。
被落泉攙扶着入內的沈千雅,給了落泉一個安慰的眼神後,主僕二人一前一後雙雙叩見鳳駕。
“落泉先下去吧。”靳太后輕輕開了口,不怒自威。
緊張不安的落泉慌忙遵旨謝恩,按照最嚴謹的禮數退下。
“寶貴人,你確實沒有聯合明修儀謀害巧麗儀?”
太后微瞌的鳳眸閃過警告之色,暗示要聽實話。
沒被免禮,還得叩着的沈千雅無法窺見如主宰般存在的靳太后的神色,也無法看到皇后及德妃的神情,但謊一旦說了,便要圓起。
“回太后,臣妾確實沒有。”
簡單明白的回答,靳太后稍微點了點頭,“平身吧。”
“謝太后。”沈千雅暗地吸了口氣,微咬牙才平穩地站起,以最正規的姿態站立。
靳太后看到擡起頭來,臉色青白難看的沈千雅時,微微一愣,“賜座。”
皇后、德妃都還站着,給貴人賜座,多少令人側目。
但靳太后的話,誰敢置喙。
“臣妾不敢。”沈千雅似乎不傻,即使頭暈目眩,還是謹守禮數。而她實在猜不出靳太后此爲何意,只好一再提醒自己按禮行事。
“那就站着吧。”靳太后不以爲意,掃了左右一眼,雲淡風輕地說:“皇后說你串同明修儀陷害巧麗儀;德妃說你極度可惡,以色迷惑帝心,這是爲何?”
“回太后,臣妾不知。”雖然沈千雅事先有了心理準備,但靳太后當着皇后和德妃的面詰問此事,她有些意外,心中不禁緊張起來。
靳太后顯得極有耐性,對沈千雅如此回答並無不悅,話鋒一轉,問起德妃來:“那德妃你說吧,當時你也在。”
“回太后話,臣妾當時聽說皇上翻中了巧麗儀,很是氣憤所以去了撫心殿。正好碰上落茵上報左欣說巧麗儀肚子痛,纔有了撫心殿那一出。臣妾也不是故意要挑事,請太后原諒。”
德妃的臉色其實並沒比沈千雅好到哪裡去,一雙大眼睛腫得比核桃還大、神采稍欠,顯而易見昨日哭鬧得非常厲害。
靳太后微微笑了笑,深沉的鳳眸看不出半分情緒,“你的意思是所有事情都是你挑起來的?”
聽到這裡,方皇后再也繃不住恭謹的表情,冷厲的杏眸橫向一臉無辜的德妃。
靳太后左
手食指突然輕輕敲了一下,明顯感覺到了方皇后的神情變化,但依舊淡淡地看着德妃。
“太后恕罪,臣妾不過是恨她們運氣比臣妾好,捷足先登!本應是近水樓臺臣妾先得月纔對的。”德妃語帶撒嬌。
“這回就罰你禁足三日吧,皇上喜愛溫婉的性子,這方面你得學學寶貴人。”這種讚美的話,一般人說來不是語帶寵溺就是眼露欣賞,可靳太后的語氣很清冷,眼神更是冷沉,令人心思難辨。
然而禁足對於德妃來說,簡直和罰她不能說話一樣痛苦。
只是靳太后黛眉輕揚着,似乎還有話沒盡說,德妃也不敢立刻答話。
“瞧寶貴人,即使是生病,也病得我見猶憐。”說到此處,靳太后睨了左下首的方皇后一眼,“皇后以爲呢?”
努力把品格昇華爲“仁厚明義”的方皇后眨了下眼,不着痕跡的藏下鋒芒,才溫良地回話:“母后教導有方,芷晴誠以爲男子大概是偏愛溫婉淑女。”
靳太后鳳眼閃着睿智的光芒,聞言順勢問:“你近來和皇上相處得似乎也不錯?”
方皇后羞澀一笑,“母后,現在皇上大概不那麼討厭芷晴了。”
靳太后也面露微笑,轉向德妃時,語氣又嚴肅起來,“德妃,聽到了?”
德妃只好出列福身道:“臣妾謹遵太后教誨,謹以皇后爲表率。”行爲雖然恭順,但那語氣多少有些心不甘情不願的味道。
太后廣袖一揮,“回去自省吧。”德妃扁了扁嘴,“臣妾告退。”
路過沈千雅面前時,德妃腳步頓了頓,像是鼻子癢般,她撓了撓才擡步繼續走。
忽然一聲刺耳的“噴嚏”聲響起,德妃嬌軀因這個“噴嚏”禁不住左右搖擺了下,彷彿撞到了什麼。但她只顧穩住身體,兀自怒哧:“本宮竟然傷寒了!”
話音未落,貓步大擺,一陣風似的出了殿門。
她走後,沈千雅無奈的坐在地上喘着大氣,雙手直顫,明顯是被德妃碰倒後沒法站起來。
可見德妃下的暗勁有多厲害。
就在德妃路過她身邊時,她已有種不好的預感,卻是不知德妃會如此直接地使壞把她撞倒。
靳太后看後,面無更情地說了兩個字:“賜座。”
石雨木納地佇在那兒,一動不動。只有紀泰連忙取了張小圓凳走向沈千雅。
在沈千雅摔倒時,紀泰面色很難看,此刻眼神卻是露出了一種淡淡的慈愛。
“皇后,怎麼還不坐?”在紀泰即將走至沈千雅身邊時,靳太后突然橫了方皇后一眼。
除了木納的石雨外,其餘三人無不僵住,紀泰更是惶恐地跪下,不敢輕語。
“謝母后。”方皇后表情變得飛快,從憤怒到錯愕再到欣喜,不過瞬間。她端莊有度地落座,鳳儀翩翩。不用觀望,也能感受自她身上發出的尊貴皇氣。
與端坐正位的太后似無卻有的皇霸之氣互相呼應。
敏銳地感受着一切的沈千雅胸口陡然一痛,氣悶得快要窒息的感覺,氣喘得更厲害了。
靳太后淡淡地問,“皇后你認爲巧麗儀之事該如何處置?”似乎根本沒發現沈千雅的難受。
說到此事,方皇后不得不先來跪
下,才懇切地求情:“求母后開恩,芷晴以爲婉清是一時糊塗纔會鑄下大錯,求母后念她年歲尚小,饒她一命。”
靳太后左手微揚,語帶慈愛:“起來吧。”鳳眼一轉睨着沈千雅不帶一絲感情地問:“寶貴人你是受害者,可有意見?”
早就勉力站好的沈千雅深吸一口氣,努力以最好的儀態示人,她輕聲道:“回太后,臣妾斗膽,以爲皇后所言極是。”
靳太后微點了一下頭,稍作思量後已有了決斷,“紀泰,擬旨吧。”
稍後,一道懿旨頒下撫心殿。雲巧麗儀欺君犯上,念其年少不更,又誠心悔過,故免其死罪,剝其位份發往慈明庵清燈禮佛。
此時,上清宮中,方皇后已經告退,沈千雅還跪着。
靳太后這才凝神瞧向沈千雅,“平身吧。”
“謝太后。”沈千雅勉強穩定着微晃的身體,不至於失禮。
靳太后似乎掌握着沈千雅一切的動向,問得很直接:“杜清的藥無用?”
靳太后語氣還是那麼冷淡,沈千雅不敢放鬆神態,“回太后,臣妾是怒急攻心才拖累了身體。”
“爲何這樣?”
“巧麗儀之事實際上是臣妾設的局,臣妾有罪。”沈千雅低下了頭,“但臣妾不認爲做錯了,可是皇上不認同。”
靳太后鳳眼閃過一道光芒,“孤旨意已下,斷無反覆之理。此事就罷了。”此話模棱兩可,不知道究竟是爲了維護沈千雅,還是真的覆水難收。
“你且保重身體。”再啓金口時,神色莫辯。
沈千雅很意外自己竟然有勇氣把真相告訴靳太后,更意外的是太后的決斷。她用盡力氣控制身體,落落大方地下拜:“謝太后不責之恩。”
之後,靳太后命紀泰送沈千雅回清平閣。
紀泰把沈千雅送到清平閣中,以眼色示意其它人退避,語重心長地輕說:“侄女,聽叔叔一句勸,以後下棋一定要穩打穩紮。因你在宮中,其實無枝可依。”
“千雅不懂?”什麼叫無枝可依?她有些愕然。
紀泰不答,話鋒忽然一轉,直言昨日事,“你明白太后爲何不罰你?巧麗儀此事,若得德妃支持,完全可以反敗爲勝。”
沈千雅心中是煙霧迷朦,“不知。”
“玄機難言。但有些事你必須計劃周全,雖然上意難測。”紀泰顯得很爲難,皺起了眉頭。
“侄女明白了,謝謝叔叔提點。”沈千雅福了個禮。
紀泰見她對自己極其有禮,且十分信任,欲言又止。最終暗地嘆了口氣,什麼也沒說出來。
離開了清平閣。
把紀泰一舉一動暗暗看在眼裡的沈千雅,心中倏地升起了一股不祥的感覺。
難道是失了帝心,就失去一切?
如果命中註定,那麼就順其自然吧。
沈千雅這樣想着,她想讓自己看上去很好,和從前一樣陽光明媚。
於是,櫻脣微彎,她笑了。
剎那間一陣暈眩傳來,她搖晃着轉身就看到了落泉。於是,她被扶住了,穩穩的往內走去。
迎上來的落翠說:主子,你笑得真好看。
落泉和小冬子低着頭沒說話。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