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千雅很久沒出門了,一直在清平閣內,困局式生活。
一個月後,聽聞幽州之事已定,顏氏一族除了十歲以下幼童,其餘一律處死。畢竟顏氏乃當地大族,朝廷又派了御史陳羣作爲巡撫去安撫當地人心。
後來竟然讓陳羣就地任職幽州刺史。
事情如此這般,告終。
挺好的,不臣者就當誅。
但沈千雅內心依然糾結,那盅有毒的湯和證人及那封言明顏承軒身世的信,從何而來?
後來,沈千雅被方皇后遷到另一座名爲“錦繡”的宮殿去,離坤寧宮不若以前般遠。
理由是明修儀的咳嗽有些嚴重了,太醫也束手無策,怕有傳染之虞。
今個兒,沈千雅正在練書法,突然聽到宗廟的天鐘被撞響,按拍子推測——帝喪。
卻比皇帝多了一下,莫非是太上皇駕崩?
沈千雅連忙放下筆,命落泉收拾書桌。
少頃,小冬子高舉着素服回來了。
“主子,早朝時終南有侍衛來報,太上皇駕崩。”
“太后還好嗎?”沈千雅聽到鐘聲時已心裡有數,但也疑惑:太上皇正值壯年,在仙境一樣的地方靜養,怎麼說沒就沒了?
“太后聽到消息後很激動,被皇上及時扶住纔沒摔倒,淚灑朝堂。”小冬子把素服呈給沈千雅,“主子,所有人都得換上孝服。”
沈千雅神情黯淡,點了點頭,讓落泉與小冬子一同前去司禮署領孝服。
自己則往坤寧宮走去。
……
天是白色的,無邊無際的雲堆了一層又一層。
宮殿也是白色的,喪帛滿懸。人也是白色的,除了黑色的髮絲。
靳太后已命親衛及禮部侍郎前往終南山運送太上皇遺體到皇陵安葬。
但國喪必須在皇城舉行。
有傷天下,減稅三年;有感天下,除奸銀奪命重犯,一率赦免。
靳太后把紅色、金色、明黃色的鳳袍悉數放進鳳紋烏木箱中,命人先行運去皇陵。
鳳袍只餘玄色。
不過月餘未見,沈千雅覺得她老了些許,卻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更具威嚴與威懾力。
舉手投足間,均是至高無尚的尊貴和主宰天下的威勢。
歲月在給予些什麼的同時,總得奪走些什麼?
沈千雅還不明白。
禮畢,她擔憂地探了一直咳嗽的明修儀一眼,無可奈何地嘆了口氣,獨自回去。
傍晚,就下起了雨,綿綿細雨。
落泉說太后命瑞王出兵攻打柔然,誓要爲太上皇報仇雪恨。
柔然殺手竟然能潛進戒備森嚴的終南山別院,成功刺殺太上皇?
這殺手得多厲害……
沈千雅心裡雖有疑惑,但朝政,她無能爲力。
腦海突然閃過瑞王妃的倩影,估計現在孕肚應該很明顯了,太后此時派瑞王出征,顯然是極信任他的。
但對於瑞王妃來說,此時別離總是殘忍。
有時候她會想,是不是瑞王故意說要娶慕容雁雪,以此來惹怒昱王,令兄弟間反目成仇,纔有了後面靳太后兵不血刃,順利擁立寧王登基的局面。
總而言
之,太后或者老國公纔是那場鬨動天下、兄弟鬩牆的幕後操縱者?
不過世事,總是像大霧天的樹林那樣朦朦朧朧,局外人很難辨清內裡真相。
“一路走好。”沈千雅舉目遠眺,往終南山的方向默唸了句。這太上皇再壞,也是她的公公,按現代的稱呼,是管叫爸的。
由始至終,她都沒能見他一面,想來有些可惜。
趁着細雨,周圍走走吧,也沒說戒嚴,皇城還是能走動的。
沈千雅讓落泉支了把傘,出了錦繡宮。
不知不覺中,竟然踱到了昭明宮。
落泉說,慕容尚書與夫人在裡面。
沈千雅一聽,下意識迴避。
她總覺得自己自私,因爲現在她的靈魂已經與這個身體融爲一體了,並不像初來乍到時,體內總有股陰寒之氣令人難受。
所以更覺不能面對慕容家的人。
按理說,她應該要想辦法懲罰慕容家對雁雪的涼薄。
但種種跡象表明,慕容敬堯其實是個好官,清官。
上次聽小冬子說,有外省官員想賄賂他,別出心裁地在一個木雕裡面藏了價值千金的寶物,卻被他燒了。
即使是標榜,就算是僞裝,也是可敬的。
“站住!”突然,一把尖銳的聲音從沈千雅身後響起。
慕容阮氏?沈千雅眉目輕揚,緩緩轉過身。
“果然是你,你這害人精,害了明璣又來害明珠,有本事把我這條老命也害了去!”慕容阮氏憤恨地瞪着沈千雅。
怨毒的眼神令沈千雅心頭微微一震,她以往就是用這種深仇大恨的眼神盯着雁雪?
“放肆,見了本貴人居然不行禮,你是誰?”明知故問。
“行禮?”慕容阮氏硬氣得很,鄙夷地啐了一口,“你先管本夫人叫聲母親再說吧!哼!本夫人何須對你這種連祖宗都不認的賤人客氣!”
大概忘了,即使是一個出身低微的宮女,若被皇帝寵幸有了位份,也是主子。
天下人見了都得行禮。
沈千雅不以爲然地上下打量她一眼,着白綢素服、佩命婦飾物,外表十分端莊且有幾分貴氣,只嫌神情太過張狂。“看你佩飾,該是三品誥命,明修儀的孃親慕容夫人吧?”
慕容阮氏高高地擡起了下巴,“對,本夫人前些日子承蒙太后恩典,封爲誥命。這是何等榮耀!你那短命鬼孃親,再過十輩子也別妄想。因爲她那種賤人,一分功德都沒有,只能世代爲奴!”
世代爲奴?多惡毒的詛咒。若是有生死輪迴,她該爲那個女人積點陰德才是。
沈千雅面不改色地想:但這阮氏還真夠狂妄自大,這裡可是皇宮,不是市井能任人胡來。
但因是國喪,又念明修儀之誼,沈千雅並不想與她計較,而禮數還是得還,“慕容夫人你知道嗎,皇后娘娘都不敢與本貴人擺這譜。”
你比皇后還厲害呢?
“呸,別真以爲本夫人不識得你,慕容雁雪!本夫人遲早要戳穿你的身份,揭穿你的真面目!你這個狼心狗肺的賤人,妄想聯合武平侯謀朝篡位?想得太美了,小心惡鬼扯你下地獄!也不倒盆水照照自己的樣子,你跟你娘有區別嗎,跟狐狸妖精有區別嗎
?跟……”
咒罵從慕容阮氏嘴裡源源不斷吐出,像順口溜似的,越來越尖酸刻薄。
卻被適時趕到的明修儀打斷。
“娘,請你冷靜些。爹,娘怎麼又發病了,她沒按時喝藥嗎?”
咳嗽聲伴隨着擔憂與愧疚自明修儀口中溢了出來,“寶貴人,很抱歉。”
“明珠,娘沒病,有病的是你們!”慕容阮氏兩眼一翻,指着沈千雅癡笑:“慕容敬堯你來看,這是你女兒慕容雁雪,卻認賊做父!她現在叫連千雅,你知道嗎?你白幫別人生了個能勾引天下男人的女兒!”
“她病了?”沈千雅這才意識到些什麼。
“你纔有病!”慕容阮氏使勁推開慕容尚書及明修儀,張牙舞爪地撲向沈千雅。
落泉連忙上前護着,卻不敢說話。
“爹!”明修儀擔心隔牆有耳,急忙喚慕容尚書。
他卻像個木頭人一樣,杵在那兒一動不動。
“夫人,咱們先進去。”呆呆地盯着沈千雅看的慕容尚書倏地一個激靈,回過神來,立刻上前拉住對沈千雅死纏爛打的阮氏。
一時之間,你拉我扯,好不混亂。
沈千雅有些看不過眼,水袖微揚,一縷迷香巧妙地送到了慕容阮氏鼻間。
慕容阮氏吸入迷香後,兩眼倏地定住,似乎心有不甘,使勁瞪了瞪。稍後,抵抗不了藥力才暈過去。
“爹,快把娘扶進去。”明修儀眼皮一跳,看了一眼沈千雅,明白是她動的手腳,卻是心照不宣。
“好。”慕容敬堯有些慌亂地點着頭,走了幾步又回頭看了沈千雅一眼,癡癡的好久不能回神。
“爹!”明修義惱怒地喝斥!
“哦,好。”爲免失禮,慕容尚書索性抱起阮氏,急步往內走去。
“咳……”明修儀咳了好一陣子,臉都咳紅了,緩過氣來後請沈千雅到亭子落座。“寶貴人,我爹孃實在唐突,望你見諒。”
“沒關係。”沈千雅狐疑地探視着明修儀,雖從臉色上看,確是久病而泛的臘黃,但依然覺得她的病有些怪異。甄選入宮時身體肯定是好的,後面病了也是一直用上好的藥材養着,怎麼還越見嚴重?
沈千雅皺起了眉頭:“你的病?”
“我弟弟半個月前,因癆病過世了。我爹告訴我,祖父也是因癆病而逝。大概是我福薄,也得了這重症。”
明修儀淺淺勾了下嘴角,眼神盡是嘲諷,語氣卻是感傷,“我娘深受打擊,又因思念明璣,精神不太好,一直神神叨叨拿雁雪出氣。”
慕容天佑也過世了?若明修儀也撐不下去,這慕容家是絕後了……沈千雅不由得悲從中來,還談什麼爲雁雪報仇。
“你保重。”感覺自己再也不能聽到更多悲傷的事情了,沈千雅福身告辭。
“你慢行。”即使寸步不出,但明修儀知道,自顏承軒死後,皇帝就把自己困在福寧宮內,誰也不見。
她猜測沈千雅的愁緒從那而來,眼神不覺有些悲憫。
而沈千雅自認無須任何同情,朱脣彎出一抹淡笑,對明修儀搖了搖頭,“生死不相依,悲歡卻盡同。”
沈千雅說完,望了落泉一眼,落泉立刻支起傘伴她離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