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靈山,七聖廟。
沒有誦經聲,只有偶爾一兩聲蟲鳴鳥語,更顯清幽寂寥。
上官寅從關押江婉月的地牢中走出,進了一間禪房。禪房中解渾把玩着茶杯,茶早已涼透。“你的事辦完了,還順利麼?”
上官寅點了點頭。“師兄還在等我麼?”
“想和師弟你說說話。”解渾說道,“你直接把那姑娘放了不就行了?何必帶她過來再等人將她救走這麼麻煩?”
“做戲做全套。”上官寅回答道。
“你這唱的是哪齣戲?”解渾問道。
上官寅想了片刻,如此回答道:“這齣戲我原本沒想這麼唱,但別人幫我設計好了,我就順其自然地配合下。”
解渾並不清楚其中的來龍去脈,也沒有多問,他知道從這位師弟口中是問不出什麼答案的。他微笑着回憶道:“記得你剛拜師的時候,還沒到我肩膀高呢。但那時候的你,也不能算是個孩子了。”上官寅靜靜地聽解渾着,不發一言。“陰煞師父他只有咱們兩個弟子,這十多年我們共同學藝,彼此之間卻算不上親近。”
上官寅說道:“我不和任何人親近,這世上只有我自己,值得我信任和託付。”
解渾微笑道:“也正因爲如此,我纔想、才能和你說說話。”他無須擔心自己說的任何一句話會被泄露給別人。
上官寅也明白這個道理,補充了一句,“也因爲我們彼此之間沒有利害。”
“我倒真挺希望你能助我一臂之力的。”解渾微笑道。
“以後也許有機會的。”上官寅回答得模棱兩可。
解渾問道:“你知道我近來在操持一件見不得人的事吧。”他說的是京城中數位女子失蹤被綁架的事。
“不然我怎麼會將那姑娘帶到這裡來,”上官寅說道,“但我沒想到你會做這種事。”他看不上。
“我並不想,但我擇不出去。”解渾輕輕嘆了口氣,“我沒有選擇。”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何況解渾不僅僅是江湖人,他還是錦衣衛的千戶,朝廷的五品官員。人在廟堂,也身不由己。不僅是廟堂和江湖,人生在世,常常身不由己。
上官寅只是“嗯”了一聲,再沒有別的迴應。
解渾又問道:“你知道這件事都有誰參與麼?”
“我知道我戮堂的向南輝壇主有份。”上官寅回答道,“向壇主人呢?”
“帶着那些姑娘去了別院。”
“什麼別院?”
解渾笑了笑,沒有回答這個問題,“除了向壇主,還有鹽幫的孟漁樵,玉花宮的花希仁。憑我們這些人做這件事本該是天衣無縫的,但魑魅魍魎,各異心腸,力也使不到一處去。這個場會怎麼收還不知道呢。”
“沒什麼好抱怨的,”上官寅“呵”地笑了一聲,“我們青花會說什麼鐵的規矩,血的規矩,實際上呢?四堂二十八壇多少幫衆,誰心裡不打着自己的算盤?這世上有多少雙眼睛,就有多少不同的利益。”
“道理我明白,”解渾說道,“同坐一條船,有人想往左靠靠,有人想向右挪挪,沒問題,但要有個分寸尺度,不能讓船翻了。就算不能勠力同心,也不該南轅北轍。”
上官寅問道:“你說的是誰?”
“花希仁,玉花宮的少宮主。”解渾答道,語氣冰冷。他又問道:“你知道陸言吧?”
“六扇門的新星,不容小覷。”
解渾點點頭,繼續道:“我瞭解此人的本事,他能查到這七聖廟也在意料之中,只是比預想得快了些。”
“你是說那花希仁行事不慎,讓陸言查到了蛛絲馬跡?”上官寅聽出了弦外之音。
“我更覺得他是有意爲之。木已成舟,我不想深究。”解渾說道,“但是,我將那些姑娘轉到別院,而花希仁竟想讓廟裡的僧人將陸言他們引過去。”
“他爲什麼要這麼做?”上官寅不解。
“因爲花希仁想對付莫詩詩。就算那姓莫的小子沒有機緣巧合攪進這件事裡,那位花公子也會將他拉入局中。”解渾冷冷地說道,“花希仁的手段、心機和魄力,還欠着不少,我猜他背後有人指點。”
“你有什麼打算?”
“我不想生出什麼枝節,希望整件事能平安地過去,”解渾回答道,“所以絕不能令別院的消息走漏。”
上官寅微笑道:“我還說呢,這間廟裡沒有一個和尚。兩道素齋還要我自己下廚。”
解渾微笑道:“我留了兩個假和尚,希望能將陸言他們引離這千靈山。但未必能如我所願。我也做好了打算。”
“什麼打算?”
解渾沒有說話,他比了個手勢,橫起手在脖頸上抹了過去。“你之前有句話,誰心裡不打着自己的算盤…我也許也只是一把算盤,以爲自己算計着,卻是在被人撥弄着……”
酉時二刻,鉛雲四布。
天將晚,天將雨。
“打雷了?”秦思瑤問了一句。
“沒有,是他的肚子在叫。”陳軒宇笑着,向莫詩詩努了努嘴。
千靈山腳,長亭。亭中正巧有個老漢擺賣着酒飯,糙釀的米酒,五香豆乾和滷蛋,還有芝麻燒餅。“幾位可要吃點什麼歇歇腳?山上再沒地方打尖了。”老漢殷勤地招呼道。
“酒,飯,有什麼,麻溜地,可着勁兒招呼。”莫詩詩說道。他看老漢打着酒,怎麼看都覺得慢吞吞地,一隻手急不可耐地從碗裡抓了五個滷蛋,另一隻手拿起個燒餅。他一隻手一撮一揉,蛋殼紛紛飄落,蛋清纖毫無損。若這也算是功夫的話,莫詩詩無疑巔峰造極。他丟了兩個滷蛋到嘴裡,還就了一口燒餅。兩個蛋彼此都沒挨着,燒餅正熱。
秦思瑤看傻了,眼睛瞪得,不如莫詩詩的嘴大。
“你也來點兒?”莫詩詩比了比手中的半個燒餅,囫圇地問道。獨樂樂不如衆樂樂。
秦思瑤搖了搖頭,她還不太餓,而且看莫詩詩吃,比自己吃要香得多。陳軒宇顛了顛手中的燒餅,忽地向那老漢問道:“你這燒餅裡沒下毒吧?”歐宇聽到這話,嚇得嗆到了,連連咳嗽着。言舒和康廣義是老江湖了,他們看得出酒飯沒有問題,但賣酒飯的老漢有問題,卻並沒有開口。
“沒有毒。”老漢打酒的手沒有片刻停頓,也沒有絲毫顫抖,“這位是陳公子吧?這樣的玩笑還是別開的好。陸捕頭吩咐我給幾位帶個話,他先行一步,在山上的七聖廟等候各位。”長亭外三條岔路,老漢指着中間那條,“沿這條路上山,一路兩條岔道都走左邊,五六里路後,有座道觀‘三清觀’。再往山上只有一條道,約莫三里路,就能看到‘七聖廟’了。那三里路不好走馬,幾位的馬最好栓在‘三清觀’外面。”
“走着吧。”莫詩詩不忘包了七八個雞蛋和十來個燒餅,沒有帶豆乾,豆乾吃完了。他嫌包袱累贅,交給了歐宇。歐宇也覺得應該如此……
山間清涼,雖已至早春,山道旁草木仍有片片枯黃。幾人行出三四里地,道路漸而崎嶇,蕭疏之意也越來越盛。過了三清觀,山勢愈發陡峭,再難行馬。歐宇栓好了馬,戀戀不捨地看着相伴一程的坐騎,揉了揉腿。
“腿肚子疼?”陳軒宇笑問道,“是腿,還是肚子?”
歐宇也想起前天夜闖皇宮時自己的狼狽模樣,訕訕笑了笑,“這次不是怕,只是走得多了,腿痠。”
“你什麼時候能不拖後腿?”莫詩詩動手時也許會手下留情,但說話時向來口不積德。他仰頭看天。天邊劃過一道霹靂,雷聲隆隆。“腿疼也忍忍,趕緊的!”莫詩詩這麼說着,前行的腳步卻慢了些,歐宇跟得也沒那麼吃力。
言舒開口問道:“陳師弟你是怎麼看出山腳那老漢不是尋常商販?”
陳軒宇笑道:“這裡荒郊野嶺的,咱們一路見到的行人,十根手指數得過來。哪兒有人會在這裡賣酒食?還有,他打酒的動作也太生太慢了。”
“你還有這本事呢?”秦思瑤有些驚訝。
“像個老江湖吧?”陳軒宇笑道。
康廣義豎起拇指,“陳老弟有你的!”他拍了拍陳軒宇的肩膀,“不過老江湖很多時候,看破不說破。”
“那我接下來的話是不是該省了?”陳軒宇笑道,“那老漢也不是陸大哥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