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外。
陳軒宇等得逍遙,歐宇盼得心焦。莫詩詩一出屋,歐宇忙不迭地湊了上去,問起那塊令他牽腸掛肚的寒鐵。莫詩詩簡簡單單“扔了”兩個字就打發了。
終是一番鬧劇……
陳軒宇覺得有驚無險,莫詩詩覺得意猶未盡。至於一無所獲不說,還將“陰陽嘆”搭了進去的歐宇,覺得這一行緊張刺激,只不過自己丑態頻出,回想起來不禁面紅耳熱。他想說兩句場面話找補,一是自己不會說,再也估計陳莫兩人不會聽也不會在意,也就作罷了。
三人正往外走,兵仗局正門一前一後走進兩人,前面那人四十歲左右年紀,畜着濃須,顧盼之間威儀自顯。他一身黑衣蟒帶,衣上繡着飛魚,是錦衣衛的袍服。他身後跟着個青年,身形高瘦,步履沉穩。他看到陳軒宇三人,驚訝了片刻,後平靜地問道:“是五爺要找的人麼?”
“你知道不是的。”中年人意味深長地笑了笑,“幾個毛頭小子,膽子倒肥,先拿下再說吧。”
青年本想勸一句“手下留情”,卻只是開口提醒了聲:“五爺留神…”話音未落,也不見中年人屈膝擺腿,已然飄至歐宇身側,一掌劈出,歐宇應聲而倒。歐宇“哎呦…”的低聲呻 吟剛剛出口,那中年人又閃向莫詩詩,又是一掌。
莫詩詩冷哼一聲,有樣學樣地劈還了一掌。一聲悶響,雙掌相交,莫詩詩驀地覺察對方掌中蘊着股陰寒綿密的內勁。他暗道不妙,手上掌力疾吐,怎知對方的手掌緊緊粘着吸附在自己手上,竟未能震開。莫詩詩也深知此刻形式危急,不敢有絲毫大意,怒喝一聲,右手跟上,連拍兩掌,長江三疊浪。
中年人覺出這兩掌掌力之強異乎尋常,不敢冒然以單手相格,撤開與莫詩詩相纏相抵的右掌,合着左手一起,雙掌齊封,化開對方掌力,卻感到手臂上微微發麻。
莫詩詩更不好受。起初他未曾防範,待意識到對方內勁厲害的時候已吃了不小的虧,饒是他一身鋼筋鐵骨,也僅僅對掌了片刻,對方的寒陰內勁傳入自己體力,奇寒徹骨,整條手臂更是又僵又麻,連彎曲都困難。
“小心着點,他是錦衣衛的解渾,混蛋的渾,混蛋得很。”莫詩詩向陳軒宇提醒道。陳軒宇身在局外,不清楚莫詩詩對那一掌吃了怎樣的虧,但他頭一次聽到莫詩詩語氣這般凝重。他凝神戒備着,但那中年人解渾並未向自己動手,而是接着攻向莫詩詩。
錦衣衛十三太保,個個身懷絕藝。解渾排行第五,掌法精強,內功深厚。他進門看到這一行三人,一眼就能分辨,歐宇是草包,打個噴嚏就能打倒;莫詩詩最難對付,至於多難,他也不知道。他用了計。揮向莫詩詩那一掌,與打倒歐宇是相同的招式,就連出手的速度和落手的方位都別無二致,但兩掌蘊含的內勁卻是天差地別。莫詩詩也不出預料地中了計。但出乎解渾所料的是,對方中了自己的寒陰內勁,說話仍舊中氣完足,聲音竟沒有絲毫顫抖。他大感棘手,深知不能給莫詩詩片刻運功調息的機會。
但解渾千算萬算終還是漏了一算,就算不是漏算也絕算不到。因爲他的對手是莫詩詩,不多麼正派,不那麼正經,不怎麼正常,更不按常理出牌的莫詩詩。
莫詩詩既沒有運功壓制體內的寒陰內勁,也沒有試着將其逼出體外。他的內功是至剛至陽的路數,他的性情更剛更陽!他將那股寒陰內勁自手及臂,再引至督脈,散於五臟六腑,四肢百骸間。這做法既大膽,又危險。若兩股內力在體內交相沖突,輕則受傷,重則喪命。只有莫詩詩會這麼做,敢這麼做。他自身的內功與解渾的寒陰內勁一陽一陰,相互剋制。他的修爲並不比解渾高,但勝在以全身敵一隅,那寒陰內勁似是一塊玄冰投入了岩漿火海中,頃刻間蕩然無存。雖僅僅是一小股寒陰內勁,在體內消解之際,陰陽交衝,也令莫詩詩大不好受,尤其是右臂手少陽三焦經上的中渚、陽池、外關等穴道,更如萬針攢刺一般,疼得他齜牙咧嘴,忍不住破口大罵道:“什麼他媽狗屁五爺,使這三孫子陰招!”他嘴裡罵着,手上也沒閒着,雙膝微彎,左拳右掌先後擊出,掌後發而先至,拳先出而後錯。
莫詩詩也心知肚明,對手武功之高比剛纔交手那老者更勝一籌,甚至兩籌三籌,自己沒有取勝的把握。但勝負擱一邊,他有三個理由一定要打這一架。其一,遇到這等高手他心癢手也癢;再者,僅僅交手一招他就吃了個悶虧,還險些受傷,實是未有之事,之恥,不能就這麼算了;最後,他剛吃完,雖然沒吃飽,但吃完活動活動總歸是好的。
解渾雙掌翻飛,交錯連擊,有如疾風驟雨般向莫詩詩襲去。莫詩詩屈膝扎馬,扭腰擺臂,緩緩推出一掌。這一掌只是平平推出,卻令解渾登時有種窒礙之感。“觸山掌!”解渾心中暗驚,不敢正面相迎,身形一閃,飄忽至側,虛晃一拳。觸山掌”是摩尼教絕學,習練掌法須內功外功具有不俗造詣,門檻極高。這套掌法招式精簡不工,樸實無華,勝在內力外功交併,掌力凝練剛猛。莫詩詩內功本就紮實,又練就這鋼澆鐵鑄般的身軀,兼之那有進無退寧折不彎的性情,這掌法於他如同量體裁衣般契合,一拳一掌彷彿斧鑿刀劈一般。解渾展開“碧波掌法”,雙臂纏扭推送,剛柔並濟,進退有度,令莫詩詩佔不到絲毫便宜。
另一邊那青年對上了陳軒宇。此刻陳軒宇有長劍在手,比起空手來心中踏實了不少,展開太行劍法,遞出一招“一葉障目”,攻中帶守,指向那青年。青年略一側肩避過,縱身而上。“好快!”陳軒宇一驚之下,不等招式用老,倏地手腕連抖,變招“重巒疊嶂”,劍光連連閃動,矯夭莫測。他這一招使出微微得意,暗想:“這一兩個月來武功練得沒那麼勤,可不僅沒退步不說,竟還有所長進,之前便不能使得這般連貫。”
誰知那青年高縱低躥,穿梭於劍光之間,避得遊刃有餘。他雙手呈鷹爪狀,一手鎖腕,另一手竟直奔劍鋒而去。“我這是口寶劍,小心着。”陳軒宇長劍變刺爲削,不忘提醒道。
“多謝提醒。”那青年腳步橫移,爪隨身走,順沿着劍鋒推出數寸,忽地向下翻擰。長劍彎成一弧半圓,微微顫動,並未斷折。“好厲害的鷹爪功!”陳軒宇不禁咋舌,振臂運力之際左手屈指在劍身一抹,劍尖向那青年彈去。青年不敢直攖其鋒,讓了半步。
陳軒宇識得那青年武功是鷹爪功一路,卻也分不清是“鷹爪擒拿手”,“鷹爪碎石功”還是哪一路功夫。他自己拳腳功夫平平,全然看不出青年出手有絲毫徵兆,一半是見招拆招,另一半隻能連蒙帶猜地預判。
那青年內功修爲也是不凡,可他手上縱有真氣護持,畢竟不能像莫詩詩練就得近乎刀槍不入,對陳軒宇的寶劍頗有忌憚。十多招下來,陳軒宇雖是守多攻少,卻尚無敗象。青年兩步交叉,右爪橫掃,左爪自右臂下穿出,是鷹爪擒拿手的一招“飛鷹走馬”。陳軒宇本想挺劍刺對方手肘,但見對方來勢峻急,不敢冒然行此險招,腳尖在地上一彈,退後數尺躲了開去……
又是幾招過後,陳軒宇微覺蹊蹺。這青年武功之強非自己能敵,若有傷人之心,自己很難完好無損,至少不會這般輕鬆。對方若要取自己性命,倒是有不少辦法應對。或能殊死一搏,只是此刻該是在奈何橋上,已走過了四五個橋墩了;或能向莫詩詩求援,被冷嘲熱諷一通總比丟了小命來得好,可莫詩詩會不會,是否有餘力施以援手也說不定;或能一把鼻涕一把淚的跪地求饒,腦門在青石上咳得“砰砰”作響,想想還是算了;或能用那“陰陽嘆”殊死一搏,可自己卻不知道該怎麼用;或能引頸就戮,死前好好想想家鄉的爹和娘,桑乾河和關帝廟,還有秦思瑤……
但他覺察對方的用意旨在逼迫自己後退,退得離莫詩詩和解渾交手之處越來越遠。可對方爲何如此?陳軒宇想不通,索性順着對方的意思,就是他想逆着來也力所不能及。那青年又迫近數尺後,藉着微微的火光,陳軒宇看清那青年的容貌,雙目炯炯,鼻直口方。
“他看着有點眼熟,在哪兒見過……”陳軒宇正思索着,忽聽那青年低聲道:“今晚這事我來周旋,但絕不能有第二次。你們出門後沿着路往西北有,看到有座橋,過橋後一路向西出西安門,有人盤問的話自己想辦法,別出人命。別忘了地上那傢伙。明日申時二刻,宣武門外,張記滷肉店見。””
陳軒宇笑道,“多謝陸大哥!”他想到青年的身份,少年時冤家對頭陸良陸老二的嫡親兄長,與自己在桑乾河畔有過一面之緣的陸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