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還想打麼?你還能打麼?”陳軒宇問道。
趙虎猶豫着。
“你們幾個不是什麼好東西,但挺夠義氣的。”陳軒宇繼續說着,“至於我和趙辰……算了,怎麼着,我奉陪。”
“我兄弟被那姓薛的趕了出去。”趙虎做了決定。
“這不挺好麼?”陳軒宇聳了聳肩。
“我做大哥的,當然得感謝那位薛公子的照顧,”在趙虎看來,這是羞辱,他不會善罷甘休,“我卸了他一雙手,一雙眼,卻沒有要他的命。你知道爲什麼?”
“你們善良吧。”陳軒宇諷刺道。他厭惡薛公子,卻不覺得薛公子該落得這般下場,也不會覺得這是因自己而起。
“因爲他要是死了,你這條命或許就不再值五千兩銀子了。”
“喲,想不到我這麼值錢呢!”陳軒宇笑道,他伸出一隻手,五指張開。
“五千兩買自己這條命?”
“我沒有那麼多銀子,有也不會給你。”陳軒宇搖頭笑道,“我的意思是,五招,我就能把你收拾了。”
趙虎氣得樂了,指了指自己的頭,“來,衝這招呼着!”晉中五鬼其餘之人也跟着笑了起來。劉三忍也不禁笑着搖頭,“這小子牛皮吹大了。”
“小心了。”陳軒宇提醒了聲,手按在劍柄上。話音未落,寒光一閃,長劍出鞘,第一招。好快!
只是一招,再沒有人笑得出來。劉三忍拿酒杯的手顫抖着,忽地一聲脆響,他竟激動地將酒杯捏碎,瓷片劃破了他的手,他卻恍若未覺。秦思瑤又是關切又是詫異地問了聲,劉三忍擺擺手,“沒事,好好看着。”他又喜又怒、又笑又罵地自語着,“媽的,我早該想到了。和我動手的時候,他的‘繚垣掌’雖只用了兩招,但頗得其中奧義,還能是誰教的?” 此刻他明白了陳軒宇的武功是從何處習得,也明白了爲何自己會是他素未謀面的師父。他認出了陳軒宇這一招,吳盛的“拔刀式”。
“拔刀式”這一招,拔刀即是出刀,在快,在準,在出奇制勝。在交手中,所有人都會防範對手的刀,卻鮮有人會防範對手拔刀。就算有提防之心,但刀藏在鞘中,也無從防範。吳盛拔的是刀,而陳軒宇是拔劍。陳軒宇雖沒有吳盛的修爲,也沒有他拔刀那狂風迅雷般的氣勢,但他也在這一招上也下了苦功,他拔劍快、準、奇,出劍靈、巧、穩。
程萬鳴緊緊盯着陳軒宇手中的劍,鍾無恨緊閉着嘴,趙辰瑟瑟發抖着。至於趙虎,他聽趙辰描述過陳軒宇的功夫,沒太放在心上。但僅是這一招,趙虎也意識到自己先前所想大錯特錯,面前這初出茅廬的小子,絕不能小覷。
接連受挫於杜克生和酒尊者,趙虎銳氣大減。此刻面對陳軒宇這一劍,他心中未謀進,先謀退,盤步後撤,手中大刀舞得飛起,以一招“如封似閉”應對。這招“如封似閉”是他刀法中少有的守禦招式,而這一招也是他犯的第一個錯誤。他第一招就棄攻取守,失了先機,在氣勢上就輸了大半;以自己大刀之重去拼對方長劍之靈,更是不智之舉。
陳軒宇一招甫畢,接連三招跟上,三招太行劍法,“重巒疊嶂”快慢剛柔變化綿延不絕,“一葉障目”以虛應實以輕搏重,“燕趙悲歌”更是古樸莊重法度嚴謹。
秦思瑤沒來由地相信着陳軒宇能在五招之內擊敗趙虎。但她看了這三招,半張着嘴,吐了吐舌頭,使勁眨了眨眼。她怎也想不到陳軒宇使的是她本門劍法,竟還這般純熟。連浸淫這劍法數十年眼光極高的劉三忍心中都暗暗稱讚,但他仍是從雞蛋中跳出了骨頭:“那招‘燕趙悲歌’內力不夠精純,劍尖向左多偏了半寸,不然已經勝了。”
趙虎極是難熬,空有着一身力氣,卻被對方一把長劍帶得空無用武之地,左支右擋卻又左右支絀。他有把握再接對手數招不至於落敗,卻也明白若像這般一味抵禦只會愈發被動,至而再無取勝之機。他要勝,而非僅僅接下對手五招,於是狠下心來奮力橫刀,砸向對手長劍。卻見陳軒宇手腕一挑,劍尖不偏不倚地點在趙虎手腕上。
趙虎心中也清楚,若不是陳軒宇手下留情,自己這一隻手就此廢掉。但他就此認輸又不甘心,只作未覺,反倒趁着這些微的喘息之機,進步劈刀,三刀連斬的殺招,欲一舉扭轉頹勢。這是他犯的第二個錯誤。在於戚嵩交手之時他這一招可謂是水到渠成順勢而爲;但此刻這一招卻太過急功近利,陳軒宇可退避,可反攻,應對起來遊刃有餘。
陳軒宇撤步側身,避過第一刀,趁着趙虎舊力已竭,新力未接之際,第五招出手。先是一劍虛晃,指向趙虎雙眼,令趙虎當頭斬下的第二刀遲疑片刻,緊接着長劍斜削,不待劍勢走老,又挺臂翻腕變削爲刺。這接連三劍正是杜克生擊敗趙虎的那招“流雲追月”。
趙虎又犯了第三個錯誤。他認出了這一招,他在這一招上吃過苦頭,卻無應對之策,不由心氣大怯,心神大亂。他怎能想到,陳軒宇不過是現學現賣,就算不是徒有其表,又怎能跟杜克生相提並論?
大刀脫手,勝負已定。
從始至終,不多不少,正是五招。
趙虎撿起了刀,他輸得窩囊,輸得並不服氣。“一起上,滅了他!”趙虎喝令道。在他看來,實實在在的金銀,比虛無縹緲的臉面更重要。陳軒宇只是站着,看着。劉三忍出手了,乾淨利落的三掌一腳。他的身法不如醫尊者快,他的掌力不如酒尊者強,但陳軒宇卻毫不懷疑,此人的武功之高,更勝過醫尊者與酒尊者。
“滾!”劉三忍揮了揮手。
晉中五鬼慌不迭地逃竄出去,他們雄赳赳地來了,灰溜溜地走了。他們揮了揮刀劍,卻沒帶走一兩銀子。他們還錯過了戚嵩最早提出的二十兩銀子的饋贈。
劉三忍看着陳軒宇,又是喜愛,又是欣慰,看得陳軒宇頭皮發麻。他一把抓在陳軒宇肩上,激動地惡狠狠的,“吳盛那混蛋躲哪兒去了?!老子找了他五六年了!”
劉三忍激動之下手上運足了力,捏地陳軒宇骨頭咯咯作響。陳軒宇心中驚疑不定,身上疼得額頭見汗,強擠出一絲笑容道:“前輩能先放手麼?”
劉三鬆開了手,人都在這了,他又急什麼?“好了,臭小子說吧。”
“說什麼?”
“吳盛,他死哪兒去了?”
“吳盛是誰?”陳軒宇裝傻充愣,他不清楚面前的人的身份來歷。
劉三忍一愣,反應過來,“別裝蒜了。我是劉三忍,快說。”
這輪到陳軒宇愣住了,真的愣住了。他腦子裡懵懵的,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面前之人形貌氣質、武功路數和行事做派,確和吳盛描繪的劉三忍如出一轍。但這事巧得太過出奇,陳軒宇仍是將信將疑,不禁向秦思瑤求助道:“他真是麼?”
“你什麼意思!我說的不作數,她說是纔是?她就不會騙你?”劉三忍怒道。
陳軒宇攤了攤手。
秦思瑤想了想,答道:“他不是。他叫黑三貓,綽號‘千手人屠’。他好賭成性,欠了一屁股債,想騙得吳盛前輩的消息去賣銀子。而且,”她說到此處,輕輕捂住嘴,生怕笑了出來,卻做出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樣,“而且我也是被他拐來的,要賣給別人當童養媳。你…你要救救我!”
“放心吧。”陳軒宇一本正經地答道,轉而向劉三忍一抱拳,“黑前輩……”
“我黑你大爺!”劉三忍罵了一句。
“黑前輩開個價吧,我也還未婚配,正好買了她。”
“去你的!”秦思瑤笑着罵了聲。
“別鬧了。”劉三忍又是好笑又是好氣,“正兒八經和他說。”
秦思瑤還忍不住笑,“我師父姓劉,名三忍,號‘天行劍’,太行派中人,也是你口中那素未謀面的便宜師父。”
“你怎麼不早說?”陳軒宇無奈道。
“你又沒問。”秦思瑤學着陳軒宇的樣子攤了攤手,又笑道,“不過你問了我也不會說,這樣多有趣!”
“這下你總信了吧。”劉三忍仍是氣憤難平。
“前輩自報家門時,我就想明白了。只不過心思都用到別的地方去了,也就沒細想。”陳軒宇笑着說道,向秦思瑤眨了眨眼,又惹來秦思瑤一個白眼。他收起笑,鄭重地從包袱中取出吳盛的那封信。
這封信並不長,僅有三頁紙;寫得樸實,畢竟吳盛這輩子拿筆的時候尚比不上拿刀的零頭。短短三頁紙,茫茫兩世人。劉三忍讀着,時而展顏而笑,時而破口大罵。
陳軒宇和秦思瑤面面相覷。
“你在想什麼?”他又不老實了起來,或者他從沒老實過。
“你猜。”她也不甘示弱。
他想了想:“哦,我猜好了。”
“你猜的什麼?”
“你猜啊。”陳軒宇笑道。
“我在想你怎麼這麼輕浮無聊。”秦思瑤嗔道。
“那你猜我在想什麼。”
“肯定不是什麼好事。”
“這你倒猜錯了,真是好事。我在想,從‘黑前輩’那裡贖了你,到底要花多少銀子。”他這話剛說完,肩上就捱了她一拳,正打在之前劉三忍捏的地方,疼得他悶哼一聲。
“你沒事吧?”秦思瑤歉然問道。
“沒事。”陳軒宇揉了揉肩,“不過這裡倒疼得厲害。”他指了指被她掌摑的臉頰,惹得她噗嗤一笑。
“難不成你還想打回來?”
“當然。有仇不報非君子。”此時,他倒成了君子了,“不過還是先欠着吧,反正你已經欠過了。”
“我欠你什麼了?說。”
“我們打了個賭,我輸了。然後,你說呢?”
“是麼?我們打過賭?”她嘻嘻一笑,揭了過去。任性如同耍賴,本就是女人的天賦,無傷大雅。
“別鬧了。”劉三忍讀完了信。“關於他,回頭再慢慢跟你說吧。從始至終,我不贊同他的抉擇,但我支持他。”這就是兄弟。從何而始,以何而終,他沒有說,這也不重要。“至於你,你很好。行了,叫師父吧。”
“師…師父。”陳軒宇乍一稱呼,頗有些拗口。
“怎麼叫得不情不願的!”劉三忍皺眉道,“我當你師父好處可多了。你要在江湖上混,誰欺負你就報我的名字。”
“這也太丟人了吧。”陳軒宇汗顏,又玩笑道,“還是來點實際的見面禮吧。”
劉三忍真不含糊,解下了佩劍。這柄劍一看之下就非凡物,“你那把劍已豁了口捲了刃,我這劍你拿去用吧,看合不合手。此劍名‘夜殺’,是藏劍山莊莊主歐桓大師所鑄,在江湖神兵也榜上有名。夠意思了吧?”
抱甕老人作江湖神兵榜,凡在錄的無一不是千金難求的神兵利器。但凡習武之人無不對其眼紅心熱。而陳軒宇卻笑着搖了搖頭,“師父這好意徒兒心領了。”他這麼稱呼還是不太習慣,但他在劉三忍面前仍是毫不拘謹,“見面禮什麼的,只是玩笑話。而且匹夫無罪,懷璧其罪的道理我還是懂的。再說了,我有了這麼個師妹,怎還敢奢求別的什麼好處?”
秦思瑤俏臉一紅,爭辯道:“我比你入門在先,我是師姐!”
“好的,秦師妹。”
劉三忍哈哈大笑,越看陳軒宇越是喜歡,得意道:“還是爲師有先見之明,早就說了今晚此地有事發生。這不,收了個好徒弟。”
“我怎麼記得,你說這小子武功欠佳,舉止跳託,言語輕浮。而且,”秦思瑤笑道:“你還說他師父肯定不是什麼好東西……”她笑得上氣不接下氣。
“其實我心裡想的是他武功不錯,人更是機敏,雖說無禮卻不下流。”劉三忍委屈地爲自己辯解道。他說的是真話,卻聽那兩位徒弟笑得更歡了。
經了一番紛紛擾擾,李家莊又恢復了平靜。
月半彎,枝椏上閒棲的老鴉無精打采地叫了兩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