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婉月昏昏沉沉的,她不知自被擄到此刻已過了多久。她被關在一間狹小的暗室,沒有窗,沒有光,分不清是黑夜或是白晝。她迷迷糊糊地感覺到自己被轉移到此處,途中她的手腳被綁縛着,口被塞住,雙目被蒙着,意識也不清醒。她不知道將會發生些什麼,但她知道將發生的絕不會是什麼好事。
隱隱約約聽到有腳步聲傳來,她虛弱地敲打着牆壁,嘶啞地喊着“救命”。她沒有喝過一口水,吃過一口飯,但比起飢渴而言,她更害怕。
門開了。屋外也是一片漆黑,什麼也看不清。她聞到了飯菜的香氣。
“要點上蠟燭麼?”男人的聲音,年輕,冷冰冰的。
江婉月似乎有種感覺,隨着那人進來,屋中更冷了。“嗯…
“你想好了?”
男人的問題有些突兀,令江婉月不禁遲疑地回問,“我若見到你的容貌,你會不會殺我?”
青年似乎笑了,可他的聲音依舊沒有絲毫溫度。“以前我沒這麼想過,以後也不想。”
他這句話是什麼意思?江婉月琢磨不透。“勞煩請點上蠟燭。”她客客氣氣地說道,她怕黑,也怕冷。
火光亮起。江婉月看清了對方,二十三四歲年紀,瘦高身形,蒼白的面龐上脣薄、眉淡、鼻挺。她不敢多看他的那雙眼,沒有任何感情,彷彿居高臨下地審視着自己。
青年淡淡開口道:“世態炎涼,人情淡薄。五年未見,你不認得我了麼,我的好妹妹。”
“你…你是上官寅大哥!”江婉月失聲道,她認出了面前的人。
“上官寅…”青年重複了一聲,“四年前我那窩囊又混賬的父親死後,再沒有人這麼叫過我了。這幾年,人們都叫我戮堂主,或陰公子。”他是青花會戮堂堂主,與劍公子歐凌,書公子言舒齊名的“武林四公子”之一的陰公子上官寅。
“你…你爲什麼這麼對我?我們可是兄妹啊!”江婉月的聲音顫抖着,驚訝、憤怒、恐懼。他們不是嫡親的兄妹,江婉月的養父升隆鏢局總鏢頭上官問劍,是上官寅的父親前任戮堂堂主上關彧的胞兄。
上官寅坐了下來,“因爲我們是兄妹,我纔會這麼對你。”他回答得很認真,漫不經心地拿起湯匙,在碗裡劃了劃。“邊吃邊說吧,別涼了。”
桌上一盤冬菇菜心,一道扒素雞,配了一碗白飯和一碗蔘湯,香氣四溢。江婉月早已飢渴難耐。她猶豫着。上官寅分別各嚐了一口,“放心,我沒有在裡面下毒。”江婉月這才吃起來,她吃了兩口停了下來,輕輕說道:“四年前上官彧叔叔的死,我也很難過。”
“沒什麼好難過的。”上官寅語氣平靜得令江婉月心裡發憷。
“我們的殺父仇人,是同一個人。”江婉月說道,試着以此拉近些彼此的距離。
“不是的,”上官寅迴應道,好像微笑着,“上官問劍大伯,不是我殺的。”
江婉月手中的筷子掉落在地。她反應過來對方話中的含義,心驚膽戰,“爲…爲什麼?”想到以前上官彧叔叔對自己的好,江婉月誠然難過,但她更關心的是,上官寅既然將這事告訴了她,還會放過她麼?
“四年前,父親要廢了我的武功。”上官寅答道。
江婉月沉默了片刻,幽幽嘆了口氣,緩緩開口道:“我曾聽我父親說起過上一輩的恩仇,上官家和言家。他沒有詳說,我也不想知道。但我清楚,父親她不希望我們這一代人再將他們的恩仇延續下去,他希望我能平安、平凡地生活。父親教我武功,也只教些防身健體的功夫。將心比心,我想上官彧叔叔想的該和我父親一樣吧。”
“這麼多年了,你還是這麼天真,也不容易。”上官寅的語氣中沒有絲毫嘲弄,“那些冠冕堂皇的話只是個幌子。我父親說要廢了我的武功,讓我遠離江湖,但我知道,他是想殺了我。”
“不…不可能的,你們是父子啊。”江婉月搖頭道,她不能,也不敢相信。
“因爲我知道了言家的秘密。雖然知之不詳,但我父親他絕不能容許。他怕我泄露給別人,也怕我搶奪,所以他要殺我。”上官寅說道,他的眼神熾熱。
可江婉月只覺得冷。什麼秘密能令父子反目成仇,甚至生死相對。她不想知道。
上官寅的語氣恢復了平靜:“我理解我父親,換做我是他,也會做同樣的抉擇。遺憾的是,他一點也不瞭解自己的兒子,不知道他的兒子除了上官世家的武功外,還會‘九陰門’的功夫,練了很多年。真正遺憾的是,他也對言家的秘密知之不詳,不然也不會死得那麼痛苦了。”
江婉月不寒而慄。桌上的飯菜噴香,江婉月沒吃幾口,卻再沒有一點胃口。
他繼續說道:“最初我以爲言家的秘密,關乎當年太祖皇帝起兵後積存的一大筆銀財。後來我查了兩年,發覺並非如此。”
“我…我不想知道。”江婉月不想知道,她也清楚自己知道的越多,也就越危險。
“這些事你必須知道。”上官寅說道,“言家的秘密我父親不知道,你父親一定知道。除了他,還有幾個人也該是知道的,武東樓、李成、施耀宗。”
這幾個名字江婉月一點也不陌生,他們曾是升隆鏢局的鏢師,也是她的父親上官問劍最親近的幾個人,還有一個共同點。“我父親,武叔叔、李叔叔,還有施叔叔,他們都死了。五年前的臘月,死在言嘯軒的劍下。”江婉月黯然道。
“你親眼看到是言嘯軒殺的他們?”上官寅反問道。
江婉月身子顫了顫,忽地彎下腰,劇烈地咳嗽着,咳得將飯菜都吐了出來。上官寅輕輕拍了拍她的背。五年前的那個晚上,是她最痛苦地回憶,她不敢去回想。可回憶,就像是咳嗽,就算拼了命想去制止,卻無能爲力。這幾年來她不知多少次從噩夢中驚醒……“那是臘月初三,下了好大的雪,早上就開始下了,到下午還在飄着。傍晚,申時末,地上積了一尺多的雪,我在前院堆着雪人,父親和幾位叔叔聚在一桌,喝酒、烤肉、賞雪。他來了……”江婉月聲音顫抖着,上官寅知道她口中的那個“他”,是言嘯軒。沉默了片刻,江婉月緩緩地繼續道:“我從沒有見過父親那麼害怕,還有武東樓武叔叔。施叔叔護着我離開,父親他們三個,齊齊向言嘯軒出手……施叔叔送我到了處安全的所在,回去幫手。他再沒有回來……晚些時候,我忍不住回去了鏢局,看到的,是父親和三位叔叔的屍體……”
“鏢局的其他人呢?”上官寅問道。
“走光了……我回去的時候,沒有一個人。”江婉月悽聲答道。
上官寅沉思了片刻,滿意地點了點頭。江婉月不知道他在想什麼,但他絕不會爲那幾人的死生出絲毫悲憫或傷痛。“言家的秘密,只能在一個人身上着手了。”
聽到上官寅這句話,江婉月自然而然地想到言嘯軒。接下來上官寅口中說出的名字,多少令她有些詫異:“平順鏢局總鏢頭,葉尚青。”
他繼續道:“這件事,以後要落在你身上,這是我找你來的理由。”
“我?!”
上官寅點了點頭。“我再交代你一些話,你就可以走了。以後具體怎麼做,我會再告訴你。”
江婉月虛與委蛇地點了點頭,她想着離開這裡後,她會逃,逃得遠遠的,天涯海角,她不想摻和到這些爾虞我詐中去。可她又不禁想,上官寅真會就這麼讓她離開麼?
上官寅靜靜看着她,彷彿看穿了她心中所想,“你逃不掉的。而且,你中的‘子夜噬魂香’的毒,只有我能解。”
這毒藥的藥效如何,聽名字也能猜出幾分,這並不重要。江婉月清楚,對方絕不會做沒有十分把握的事。“你…你在飯菜裡下了毒?”她懷着僅有的一份僥倖問道。飯菜對方也嘗過,許是先服了解藥。而她自己沒吃多少,又幾乎吐了個乾淨。她未必會中毒。
“我說過沒有在飯菜裡下毒。”上官寅回答道,“毒在蠟燭裡,而蠟燭,是你要我點的。”
……
上官寅簡單地交代完,站起身來。“過不了幾個時辰,該有人來救你的。會是葉斌?還是東方宏漸?還有一個人默默關懷着你,也許你以後會知道……回去後繼續過你簡單平靜的生活吧,你說過那是命運的饋贈。”上官寅說着,走出了屋門。簡單,平靜?她往後的生活,又怎能和以往一樣?上官寅留下的最有一句話,久久地在她心中迴盪着。
“命運的所有饋贈,早已在暗中,標註好了價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