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話怎麼說的?”莫詩詩來了點興趣,“不是老陸派來的人,還能是你派的?”不僅莫詩詩不明就裡,康廣義和言舒也沒看出其中的蹊蹺。
陳軒宇解釋道:“咱們在午門外見到的那個傳信人是陸大哥派的人,昨晚在張記滷肉店,我見過他。陸大哥約咱們在山腳長亭,沒道理他自己先上了山,這不像他做事的風格。”
“牽強,”莫詩詩不屑一顧嗤之以鼻,“突然出了點什麼變故,老陸先上了山,留個人帶個話,就這麼簡單。”
陳軒宇搖了搖頭,“我開始也這麼想。但心裡有了懷疑,就忍不住琢磨,越想越不對勁。真要是有什麼變故,陸大哥留那個老漢傳話,怎麼還會備着酒飯?”
莫詩詩破天荒地無法反駁,只有訥訥地說道,“好在豆乾的味道還不錯。”
陳軒宇繼續道:“咱們這一路在竹林幫耽擱了會兒,但整的下來腳程挺快的,也走了兩個多時辰了。我想陸大哥該是還沒到,而且那老漢的燒餅還是溫熱的,絕不可能是陸大哥留下傳信的人。還有,陸大哥昨晚纔想到千靈山,但那老漢卻已對此處瞭若指掌,難道不奇怪麼?”
聽了陳軒宇的解釋,其他人也覺得大有問題。歐宇不禁問道:“那咱們還去那七聖廟幹什麼?”
“那咱們不更該去那七聖廟看看麼?”陳軒宇笑着反問了一句。
莫詩詩沒有說話,他的腳步快了些。“跟得上麼?”他竟問了歐宇這麼一句話。
歐宇受寵若驚,“腿有點抽筋,但還行。”他竟又變本加厲地跟了一句,“不然你揹我?”
“沒事兒,治抽筋,我拿手。”莫詩詩比了比他的拳頭,歐宇乖乖閉上了嘴,也乖乖邁開了腿。
康廣義又拍了拍陳軒宇的肩膀,讚道:“我可不敢在你面前再賣自己是什麼老江湖了。”
陳軒宇稍稍放慢了步伐,壓低了聲音說道,風馬牛不相及的話:“我和姓莫那傢伙是在大同府裡認識的,不打不相識,然後去酒樓裡搓了一頓。等到會賬的時候,發覺我的盤纏不見了。後來我也回想過,早上逛街是還買了些乾糧還有一本書,後來是不小心丟了,還是…”他頓了頓,“遇到高人,失了竊。我記得當時有人提醒我街上的馬車,拉了我一把,那人的手很白。”陳軒宇說着,扭頭看向康廣義,江湖人稱“青玉手”,看着他的手。
康廣義“嘿”地笑了聲,倒也不覺得有什麼難爲情。賊雖被捉住,卻沒拿到贓,早已被他揮霍乾淨。
陳軒宇繼續道:“有了前車之鑑,我雖有所提防,可也只知道康老兄拍了兩次我肩膀,先是取走了我懷中的物什,第二次又放了回去。你是怎麼做到的,我卻想不出個所以然來。本以爲自己真有幾分江湖的能耐,可在康老兄這神乎其技面前,不足一哂。”
康廣義搖頭,認認真真地說道:“不是客套話。陳兄弟真有你的,我這妙手空空的本事,這七八年裡沒出過半點差池……”
秦思瑤湊了過來,“你倆偷偷摸摸說什麼呢?”
康廣義打了個哈哈,“陳兄弟跟我說他身上帶着兩件寶貝,我想開開眼。”他施展妙手從陳軒宇那順出兩件東西,還回去前也沒機會看。
陳軒宇取出個一尺來長的銀筒,向秦思瑤展示顯擺着,“這是咱們歐宇歐大師的傑作,‘陰陽嘆’,千金難易。”
“是幹什麼用的?”秦思瑤一臉好奇地接了過來,“二踢腳麼?”
莫詩詩爽朗的笑聲比雷鳴還響;歐宇漲紅的臉色取代了藏在烏雲後的夕陽,認真嚴肅地帶着幾許憤然地解釋道:“這是我歷時三年半研製打造的暗器,江湖中能與之相提並論的…”他伸出了五隻手指,又收攏了兩根,“絕不超過三種。”
“誒,我怎麼記得你前兩天你還吹呢,說什麼只有南宮家的‘一去紫臺’比你這‘二踢腳’強,這會兒又多冒出來了兩種能掰掰嘍。”莫詩詩取笑道。
“我這是謙虛。”說這話時歐宇身上散着的自信與傲氣,就連莫詩詩都不禁刮目相看,“而且我那天說的,也是謙虛。他南宮家的‘一去紫臺,也未必勝得過我這‘陰陽嘆’!”
秦思瑤端詳着手中的銀筒,無奈天黑了看不清楚。聽歐宇說的煞有介事的,她也只是半信半疑,“‘陰陽嘆’,名字像是挺厲害的。”她說這話並不含什麼挖苦之意。
莫詩詩搶着解說道:“這我知道,一按筒邊的機擴,‘噗呲’一聲射出些銀針來,射到人身上,據某些人說會陰陽永隔。”
歐宇怒道:“什麼‘噗呲’一聲?!是嘆息,不是拉稀!”
秦思瑤笑着,遞還給陳軒宇,“真要那麼有用的話,你可得收好了。”
陳軒宇應了聲,又說道:“還有件,未必算得上寶貝,也還沒到時候。”秦思瑤追問了一聲,陳軒宇只是笑笑,守口如瓶,惹得秦思瑤半真半假地生了點小氣,氣得走了三十多步,沒有同陳軒宇說一句話。
天空中飄下了雨,更黑,也更冷了。
驀地一道霹靂,照亮了一行人面前“七聖廟”的三字牌匾。莫詩詩正欲敲門,以他一貫的方式。他的腳擡到半空,卻又放了下去。他看到門環上掛着一塊玉佩,眼熟。他取下玉,手指輕輕摩挲……
又一道電光劃過蒼穹,片刻後山間又是一片黑暗。陳軒宇看到莫詩詩的臉色,比這天色還黯。隆隆的雷聲過後,他聽到莫詩詩的呼吸,急促、粗重。陳軒宇沒有看到,卻能猜到,玉佩上該是寫着三個字,“小芋頭”。
陳軒宇什麼也沒有說,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我的心亂,你幫我查出來。”莫詩詩的語氣沙啞,他沒有哭。眼裡沒有流淚,心裡呢?流着淚,流着血?
陳軒宇“嗯”了一聲,他感覺到莫詩詩渾身都在顫抖着。他扣響門環,半晌無人迴應。他推開廟門,問了聲“有人麼?”
只有風雨聲。前院的長着青苔的石板路還沒積起水,走在上面溼溼滑滑的。“好像有聲音。”康廣義開口道,他有種預感,今晚會不虛此行。
“像是從前面大殿裡傳來的。”言舒接道。衆人向前走了數步,大殿中傳出“嗚嗚”的聲音聽得愈發清晰,像是求救聲,急促又惶恐。
進了大殿,言舒點亮了火燭。秦思瑤“啊”地尖叫一聲,背過身去;陳軒宇感到腹中一陣翻涌,強忍着嘔吐,輕輕撫了撫秦思瑤的後背;言舒和康廣義都不禁皺着眉頭,掩起了口鼻;歐宇更癱坐在地上,牙齒打着顫……
只有莫詩詩神情平靜,看着這大雄寶殿中,僧人的屍體。燭臺旁的老僧身首異處,頭顱上花白的鬍子上血跡已凝固;佛像前的小沙彌十二三歲,圓瞪的雙眼癡癡地看着幾隻蒼蠅盤旋在他腹中流出的腸子上;幾張蒲團上堆着七八具屍體,比桌案都高,斷了手的、斷了腳的、斷了氣的……一隻老鼠從屍體間掠過,倉惶而放肆。還有兩隻老鼠在臺案前嬉鬧着,這裡成了它們的樂園。它們看了佛像一眼,佛像在笑着。
空氣中瀰漫着濃郁的血腥味。地磚上鮮紅的一灘灘;牆壁上血跡有些已凝結,衍成褐色的一道道;還有佛像上,濺落着斑斑點點……
“嗚嗚”的聲音是從屍體堆中傳來。莫詩詩撥開屍體,最下面的兩個僧人,沒有死,奄奄一息。一人身上滿是血污,另一人僧袍破爛,胸口有個烏黑的掌印。“水…”“救…救……”
言舒去取了水。一人喝了兩口,“哇”地嘔吐起來;另一人縮成一團,顫抖着,啜泣着。陳軒宇問道:“這裡發生了什麼?”
“一場噩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