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軒宇一行人取道向西,自廣寧門出了城。這一行人除了歐宇武功根基都不弱,腳程頗快。歐宇十多里路咬着牙跟下來,早已上氣不接下氣。出城門時守衛盤問了兩句,歐宇沒等氣喘勻,莫詩詩又已大踏步前行着。
“還有多遠啊?”歐宇累得滿臉通紅,肺都要炸了。
“八十來里路吧。”陳軒宇做過功課。
聽到這個數字,歐宇堅強得沒有暈死過去,不禁令人刮目相看。“咱…咱要走着去麼?”
莫詩詩白了歐宇一眼,沒好氣地戧道:“不然呢?你會飛啊?”
歐宇比受丈夫全家人欺負的小媳婦還委屈,不敢回嘴,也不敢抱怨,只是怯怯地說道:“八十里路,走到天都黑了……”
陳軒宇打趣道:“你走到的時候,天估計又亮了。如果你能走到的話。”
歐宇解釋道:“我的意思是,咱們不能騎馬麼?”
莫詩詩回懟了一句,逗得大家都笑了,除了歐宇。“你看我像馬麼?”
陳軒宇笑道:“不像馬,像驢。你那張臉拉長了,有八分像;你那犟脾氣,十足十的像驢,野驢。”
莫詩詩親切地問候了一聲,飛出一腳。陳軒宇早有準備,墊步後撤躲了開去,不忘嘲諷一句,“瞧,這還尥蹶子呢!”迎來莫詩詩又一腳和又一聲問候。陳軒宇反手一掌,切向莫詩詩膝彎。那正是腿上柔弱所在,就算是莫詩詩,中一掌也不會好受。他屈膝再彈腿,變踢爲掃,奔着對方胸口而去。陳軒宇雙手左高右低,呈懷抱之勢,攬住莫詩詩大腿,後退一步卸去了力。
“呦呵!”莫詩詩不無驚訝讚歎。鬧夠了,接着走。
言舒輕聲說道:“這位陳師弟的武功夠雜的,最初躲閃是‘逍遙步’的身法,接着兩招分別是‘鷹爪碎石功’的‘截掌式’和‘太極拳法’的‘懷中抱月’。不知道是何人教授他武功…”他看着秦思瑤,頗有詢問之意。
“你自己問他去,”秦思瑤說罷,趕忙轉移話題,“他這幾招怎麼樣?”
“你自己問他去。”言舒笑道,以牙還牙。他當然不會真和秦思瑤計較,“他這幾招,用得倒挺巧的。”言外之意,只是差強人意。
“陳師弟的武功是和誰學的?”言舒真問了,他對這個師弟很有興趣,“要是不方便說,就算了。”
“不方便說,算了。”陳軒宇的回答讓言舒有些堵。陳軒宇歉然地解釋道:“大師兄雖不是外人,但我答應過那位前輩,不對別人吐露他的消息。”
“那你怎麼還和我說了?”秦思瑤問道。
“你不一樣,”聽到這話秦思瑤心裡甜絲絲的,可接下來陳軒宇的話讓她繃起了臉。“你不僅不是外人,還是內人。”
“你再這麼說話,我轉頭就走。”她的臉也只繃了片刻,隨着陳軒宇的下一句話,雲銷雨霽,彩徹區明。
“你看我像馬麼?”
“可惜我沒馬鞭……”
莫詩詩遞過了他的長鞭,“別給我面子,往死裡抽他!”
秦思瑤作勢揚起…陳軒宇配合地抱起了頭。她笑了,笑得比午後的陽光還燦爛。
這一番鬧劇,讓歐宇回過一口氣。“不然咱們回城裡,買兩匹馬吧。”
最終言舒的建議得到衆人的認可“再往前走幾里路,然後向南,繞個兩三里路,那邊是竹林幫的地界,向他們借幾匹馬。”歐宇當然拍手叫好;既然是大師兄說的,陳軒宇和秦思瑤也沒有什麼異議;至於莫詩詩,比起反駁言舒,他對竹林幫更有興趣。
一路向西,人煙漸稀。到了一條岔路口,折而南行。走出兩裡多地後,道路漸狹,路旁不再有房屋農田,而是成片的槐樹,楊樹,還有野草。有些樹才從寒冬中甦醒,枝上剛抽出新芽;鬼針草、狗尾草、蒲公英……在這鮮有人煙驚擾的所在,肆無忌憚地生長着。
草木延伸了一里多地,路也到了盡頭。前方是一片竹林,蔥蔥翠翠。前天剛下了一場春雨,清新芬芳。竹筍似是感知到春天的召喚,再也忍受不了地下的黑暗與寂寥,爭先恐後地破土而出,生機勃勃。
言舒說道:“過了這片竹林,應該就到了。”
“言大哥沒來過麼?”歐宇問道。
言舒搖了搖頭,“沒有,我和竹林幫沒什麼交情。雖是江湖同道,卻並不同道。”他是什麼道,他自己也未必說得清,但絕非打家劫舍的綠林一道。雖說竹林幫中有幾位在江湖上頗有俠名,但畢竟只是聽聞,言舒心裡或許也存着幾分偏見。可這偏見就算有,也不多,尤其此刻穿行在竹林間,心曠神怡,微笑道:“棲居於此,必是風雅之人。”
“誰種蕭蕭數百竿,伴吟偏稱作閒官。”陳軒宇吟道。
宋人王宇偁的詩,《官舍竹》。言舒跟了後兩句:“不隨夭豔爭春色,獨守孤貞待歲寒。陳師弟也風雅。”
“附庸風雅。”秦思瑤挖苦了一句。
莫詩詩下了最後的結論:“鮮筍,用來炒肉,煲湯,都不錯。”
穿過竹林,豁然開朗,卻不禁讓人大失所望。幾十間亂糟糟髒兮兮的茅草屋,東一房西一舍地錯落在一片平地上,像是岔口前那一段路上星羅棋佈的騾馬糞便。
靠近竹林的一間草屋,破爛得已很難稱作是“屋”,沒有門,沒有窗,北面的牆上破了個大洞,徑約一尺,比屋頂的小點——屋頂上幾把蓬鬆的茅草,勉強只夠遮上半邊,小半邊。住在這間屋裡,總得來說該是利多餘弊吧。若逢上雨雪天是遭點罪,可平常天朗氣清的夜晚,一擡頭就能看到星河明月。大風天也不必擔心茅草被颳走,反正沒多少。
“三星照”,“七個巧”,“四喜財”,“八匹馬,你輸了,喝!”屋外有人在喝着酒,划着拳。已醉倒了一個,以天爲被地爲牀,空酒罈作枕,睡得正酣,打着鼾。另外二人喝得熱火朝天,大汗淋漓。剛贏了划拳那人得意地大笑着,搖了搖手中的扇子,張開的扇面上繪着個血紅色的骷髏頭,“神行千里”戴戎。輸拳那人一臉麻皮,袒露的胸膛卻白靜如玉,像是他的手,“青玉手”康廣義。他先罵了一句,再大笑着幹了一杯,又看了看言舒一行人,冷淡地開口道:“此路不通,打哪兒來回哪兒去吧。”
“給我杯酒。”莫詩詩冷不丁地說道。
同是好酒之人,莫詩詩那比請求更像是要求的語氣康廣義聽起來也不覺得太刺耳,白皙的手倏地一揚,酒杯平平直直地向莫詩詩飛去。滿滿一杯酒,一丈有餘的距離,沒有一滴濺灑出去,足見手上功夫。
莫詩詩右手伸出,不偏不倚地搭在杯沿,手上微微一沉,再輕輕一託,穩穩當當地接在手中。莫詩詩的身手,陳軒宇司空見慣絲毫不足爲奇;言舒讚賞地點了點頭,也不覺得有什麼意外;歐宇是門外漢,不懂箇中門道。而秦思瑤看了,頗覺驚異。先前玩玩鬧鬧,她也意識到出莫詩詩武功絕非等閒,但莫詩詩展現的也只是雄勁渾厚的力道,甚至秦思瑤多少覺得此人徒有幾分蠻力罷了。可莫詩詩接酒杯這一手徹底顛覆了她的看法,此舉目力之精,手勁之巧,缺一不可。莫詩詩那一沉一託看似簡單,他手上使得是柔勁,化解了對方的一擲之力,且力道把握得恰到好處,無論多一成還是少一分,都會將杯中酒激震而出。而將對方擲杯的方位、力道把握得毫釐不差,甚至比接取的手法還要難上三分。
“想不到這傢伙這麼厲害。”秦思瑤對着陳軒宇努了努嘴。
“也不看看是誰的朋友?”陳軒宇笑道,“這才哪兒跟哪兒啊。待會兒要是動起手來,看看他的本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