廳外,別院中。
楊銘一行人分了三路找尋被綁架的女子。
孫家淦剛獨自搜完西院的幾間廂房,向着角落裡的庫房走去。突然之間他感到危險,手剛按到劍上,頭還沒來得及轉,只覺後頸一痛,隨着眼前一黑,栽倒在地,失去了知覺……
廳外,領路的老僕扒着門,怯怯地看着屋中的幾場大戰。
劍公子歐凌和老者陰煞劍掌紛飛,歐凌呼吸急促,額角見汗;陰煞也面色凝重,氣喘吁吁。這二人的拼鬥看似風平浪靜,波瀾不驚;實則暗潮激涌,禍福難測。
陸言漸漸將向南輝壓制,憑藉的不僅是他那雙摧枯拉朽的鷹爪,還有他心中的執着與信念。
康廣義和孟漁樵那一戰最是兇險。康廣義雙掌數次緊貼着孟漁樵的周身要害擦過,而孟漁樵的刀也幾度只差之毫釐。勝與敗,甚至生與死,就在片刻之際,尺寸之間。這是江湖的殘酷,也正是江湖的魅力。
相較之下,雖是以一敵三,但杜克生從容得多。已有兩人傷在他長劍之下,委頓在地,無力再戰。只剩那持雁翎刀的大漢,仍自苦苦支撐着,也已是大廈傾倒,無力迴天。隨着杜克生一招“白鶴亮翅”,劍尖挑動,刺在那大漢手腕上,雁翎刀“哐啷啷”摔在地上。勝負已分,杜克生收劍回鞘。
莫詩詩比杜克生更輕鬆,打了個哈欠,懶洋洋地看着陳軒宇秦思瑤協鬥花希仁。
在花希仁眼中,對方二人的劍招並不凌厲,力道也非勁足,他該應付起來綽綽有餘,可偏偏摺扇也好,拳掌也罷,施展起來都感束手縛腳。花希仁雖處下風,可尚能勉力支撐。他的武功頗有獨到之處,守禦得門戶森嚴,鮮露破綻。更重要的,此刻陳軒宇秦思瑤心中皆是溫柔旖旎之意,不存傷敵殺敵之心,就連太行劍法中最凌厲的幾招,也透着幾分纏綿繾綣的意味。
也許這二人,想這麼“打”下去,直到地久天長,直到地老天荒……
可花希仁卻偏是焚琴煮鶴不解風情的人。他只有苦悶,屈辱和憤怒。秦思瑤挽劍分刺,接連三擊。陳軒宇賞心悅目,他想放下劍,抱抱她,輕輕地,緊緊地……花希仁腳下挪動間,躲開陳軒宇的夾攻,摺扇撥挑,擋下秦思瑤兩劍後倏地壓腕,搭在秦思瑤劍鋒上,陡然翻轉。秦思瑤只覺手中的劍再不受把持,竟不由自主地向陳軒宇刺去!
這是花希仁的絕學,“移花接玉”,他和陳軒宇交手時一直沒有用過,他想着對付莫詩詩,不能讓對方提前有所警覺提防。但花希仁此刻不得不用。
血。血自他肩頭流下,鮮紅的,熾烈的血。
淚。淚從她眼中低落,晶瑩的,溫熱的淚。
花希仁沒有追擊。是被他倆的情所感動?當然不會。是顧忌一旁的杜克生?也並非全是如此。他不願再徒耗精力,他還想對付莫詩詩,他把握滿滿——至少此刻,他自己這麼認爲。
“你…你…”秦思瑤泣不成聲。
“沒事。”陳軒宇微笑着,聲音溫柔得像是身上劍傷濺出的血花。他放下劍,輕輕擁抱她。她沒有掙脫,怕牽動到他肩上的傷口,她也不想掙脫。他們靜靜相擁,旁若無人。
他們退到廳角。秦思瑤在大師兄身旁不敢再“放肆”,與陳軒宇拉開些距離,紅着臉別開頭去。莫詩詩玩味地“嘿”了一聲,說道:“花什麼玩意兒那招,哄小孩兒的傢伙事,你不該受傷的。”
“一時失神,沒反應過來。”陳軒宇如是回答道,卻不如實。
“我倒真有點佩服你了,”莫詩詩不鹹不淡地哼了一聲,語氣中沒有半分佩服的意味,“當着面扯這瞎話,臉不紅心不跳的。”
陳軒宇笑了笑。
莫詩詩又說道:“你情妹妹那一劍,就算躲不開,擋下來總不是什麼難事吧。”
陳軒宇又笑了笑,還是沒有回答,惹得莫詩詩親切地問候了一句。
花希仁那招借力打力誠然精妙絕倫,陳軒宇沒有破解之法。可秦思瑤心知肚明,陳軒宇能避開自己那一劍,但他擔心花希仁繼而一招會傷到她;陳軒宇也能輕而易舉地擋下那一劍,更怕花希仁如法炮製,借陳軒宇的劍傷她。
哪怕只是可能,他寧肯自己受傷,也不想那可能真的發生。這崇高麼?偉大麼?談不上。只是心甘情願。也是,傻。
傻有什麼不好?
廳外。夜風起,西風,烏雲蔽月。
西院的廂房起了火。
東院的廂房,同行的楊如是和歐宇找到了已三名失蹤的女子,卻沒有楊如是的師妹石樂樂。
“着火的是孫師兄那邊。”楊如是憂心忡忡。
歐宇本沒有什麼主意,卻不想在楊如是面前顯得全無主意,絞盡腦汁下竟想出了個還算靠譜的建議:“楊姐姐帶着三位姑娘和大家匯合吧,說不定那二位已找到了石姑娘回去了。我去西院那邊瞧瞧。”
歐宇到了西院,卻踟躕了。那邊着着火,並不黑。可歐宇除了怕黑,也怕火,更怕未知的恐懼。他隱隱看到一間屋中,有一道人影,擡起了手,猶豫了片刻,又放了下去……
廳中。
花希仁修整了片刻,恢復了幾分氣力。他的胃口很大,瞄向了正餐——莫詩詩。他的膽量比胃口還大,大得多。“那塊玉佩還給你了,收到沒有?”他開口道,臉上帶着笑容,得意而陰狠。
莫詩詩站起身來。看着他的神情,陳軒宇知道,花希仁很快就笑不出來了。
此刻花希仁還在笑着,笑得更得意更陰狠了。“你的那位竊玉姑娘,還是個雛兒呢。”“我對她挺好的,她死的時候,不再是了。哦,事後還將她安葬了呢。”
“衝你最後一句話,我留你一條活命。”莫詩詩的語氣沒有絲毫顫抖和激動,平靜而冷淡。但不只是陳軒宇,言舒、秦思瑤和杜克生都能感到其中令人不寒而慄的怒意。“今兒個,我要不把你打出綠屎來,算你這輩子沒吃過韭菜。”
沒有人笑。
莫詩詩“騰”地向着花希仁踏前一步,他腳下的青磚彷彿都顫抖起來。身處局外,杜克生都感受到一股難以言明的戰慄,連連退開數步後方有所緩解,還竟不自覺地拔劍相抵。就連言舒也有類似的感覺,運功相抗,牽動到傷口,哼了一聲。
首當其衝的花希仁更是肝膽俱裂,甚至連腳步都難以挪動。他後悔了……但人生沒有重頭,悔不該當初,也於事無補。比起後悔來,他更恐懼。先前陳軒宇避開他與兩名侍女那必殺一擊時,花希仁就有類似的感覺。此刻,這種感覺更洶涌,更盛大得多。
陳軒宇大爲震撼。莫詩詩所運使的是摩尼教的無上秘術,“焚天擇地法”。陳軒宇蒙吳盛所授,修煉了一招半式,得以在剛纔的危急關頭,保下一命。
莫詩詩出拳。他使的是什麼拳法,並不重要,此刻哪怕是再平凡無奇的招式,在他手上都是致命的武功,殺人的武功。
花希仁摺扇橫擺,封住胸前門戶,欲以靜制動,後發制人。他料想莫詩詩這一拳絕不會像看着那般直來直去那麼簡單,定暗藏着精微巧妙的後招變化。但他想得太複雜了。莫詩詩這一拳就那麼簡單,可這一拳的勁力氣勢摧枯拉朽,神阻殺神,佛擋誅佛,像是他心中的怒與恨。花希仁意識到,沒有片刻的猶豫,當機立斷,“移花接玉”。他確信自己絕不能正面擋下這一擊,只想將對方的力道引開。他確信這是正確的選擇。
但他想得太簡單了。
甫一接觸,花希仁登時感到一股巨力襲來,猶如日升月落,不可逆,不可阻。他感覺五指和手腕都要斷裂似的,忍不住鬆開了手。摺扇旋轉着飛出,砸到屋頂,伴着數粒磚瓦碎屑,掉落在地……精鋼打製的摺扇,扇骨竟斷裂了開。
花希仁這才意識到,那不是正確的選擇,絕不是。該逃纔是。逃也不是……真正正確的選擇,是不該與莫詩詩爲敵,至少,絕不該從竊玉下手。
花希仁本想着,自己縱非精力充沛十分,也有把握接下莫詩詩三十招。在三十招裡,莫詩詩必定露出破綻,給以可乘之機。花希仁自己也許把握不住,但藏於暗處的無情子,必能制莫詩詩於死地。
可現實遠沒有設想那般美好。就算有機會,無情子真能有把握一擊必殺麼?哪裡又有什麼機會?別說三十招,花希仁甚至沒有把握接下三招。
莫詩詩抽出了長鞭,第二招。長鞭沒有衝着花希仁而去,而是兜轉四周,清出了兩丈有餘的空地。陳軒宇、秦思瑤和言舒都險些被波及;正相鬥得如火如荼的康廣義和孟漁樵,也都不約而同地避讓開數尺。
莫詩詩環顧四周,片刻之間,就連陰煞和歐凌二人,都暫且罷鬥。他冷冷地開口,
“誰來,誰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