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低沉的轟鳴是5百斤大發熕,4斤鐵彈一發落到幕府小船上,被彈處就是一個臉盆大小的窟窿,河水洶涌而入,如果不及時封堵,很快就會沉入江中,若碰巧打在要害處,一彈就足以讓漁舟解體。

只是大發熕射速太慢,隔很久纔會有一聲低沉的咆哮。不停開火的是1斤子母銃,鐵子雖然不能摧毀船殼,但一旦打到盾牆上,立刻血光迸現,慘叫連連。

大發熕的威力實在可怕,一旦命中,船隻九死一生,很快就有10餘條小船被打碎。幕府水軍被炮火所阻,後續船隻逡巡不敢前,先頭船隊被殺的節節敗退,逐漸退過鐵索,縮在箭樓附近。

箭樓上有6門丁字弩,射程百步,威力也不如火炮,但是比仴弓可強太多。偏生這座箭樓在火炮射擊死角,始終無法摧毀,幕府軍弓弩手居高臨下,殺的小早船沒有還手之力,隨着死傷越來越多,大內水軍進攻的勢頭也越來越弱。

儘管依然艱難,但畢竟取得了進展,白井房胤大喜,下令第二備開始進攻。一聲令下,法螺貝沉悶的聲音響徹河面,又一波大內水軍衝出本陣,殺向箭樓方向。

海里青驚訝的看到,在第二波進攻中,有一條小船打着滾海龍王旗,瘋了一樣衝向鐵索。這條小船上有1門輕型子母銃,不停的向箭樓開火,射擊產生的白煙籠罩了船頭。濃重的白煙中,隱隱有火光閃動,似乎有烈火在燃燒。

船頭站着個小傢伙,打着赤膊,只有一條牛鼻犢短褲,露出精瘦的胸膛,他正在大聲尖叫着什麼,距離過遠聽不清楚。

海里青心裡咯噔一下,喃喃說道:“鮎魚仔。。。你入孃的瘋了麼!”

原來鮎魚仔受到了大出海呵斥,心中很是不爽,雖說終究把重炮拉上了土山,可他還是決心要立一件大功,讓孫大兄爲他驕傲。

功勞嘛,就着落在那門1斤子母銃上。

頻繁射擊,必然導致火器的磨損毀壞,再行使用會有炸膛危險。報廢的火炮要統一送回龍王島炮坊,重新回爐,另鑄新炮。這些舊炮自然都要交給鮎魚仔,他是仴局總賬房,又是輜重哨長,掌握着舟師各哨物資大權。

其實有些1斤炮並非完全不能使用,有些機靈的哨長動歪腦筋,那些能用的1斤小炮也送到鮎魚仔這裡,目的是儘快換裝2斤半大炮。哨長多是龍王島老兄弟,鮎魚仔自然要照應他們,這種事情睜一眼閉一眼也就罷了。

現在他手裡就有幾門小炮,其中有1門射擊只有百餘次,還可以使用。他不知道這種小炮能不能裝在小船上,射擊產生的後坐力會不會導致小船傾覆,從來沒有人試過,不過到了這個地步,顧不上那許多了。

鮎魚仔喝令伕役把小炮搬到快船上,用鐵鏈大釘把炮車固定住,又命幾個輜重哨披甲士充當槳手,帶着白沙爬等親兵上了戰場。隨船的還有爐具、木炭、風箱、鐵砧、鐵夾、鐵鏨、大錘等鍛鐵傢什,他要立下斬斷鐵索的奇功。

可怕的火海和箭雨中,這條微型炮船終於殺到鐵索麪前。船上槳手死死把住鐵索,使小舟和鐵索上下平行,兩個海賊上前,用鐵夾把鐵鏈夾到燒的通紅的鍛爐上,另一個海賊嘶吼着拼命鼓風,有人手持大盾,替他們擋住飛來的箭支。子母銃向箭樓猛烈開火,壓制幕府水軍的強弩,即使這樣,船上還是不時有人中箭倒下。

所有人都咆哮着,處於狂躁狀態,對戰死的同伴看都不看一眼,他們只有一個念頭,死也要斬斷這條該死的鐵索,這就是一個鋼鐵的魔鬼,害死了多少人。

血腥的廝殺讓鮎魚仔熱血上涌,眼珠子都紅了,和所有人一樣狂暴。他就這麼毫無防護的佇立船頭,大聲咆哮着,誰也聽不到他喊的是什麼。

一支弩箭不知從哪裡飛來,正中仴國舵手,連鐵骨蒙皮陣笠帶半個頭顱一齊掀開,鮮血帶腦漿噴濺了同伴滿身滿臉。舵手倒下,鐵索一晃,脫離了爐口烈焰,鮎魚仔大喝一聲衝上前,和夥伴們一起,死死把住劇烈搖擺的鐵索。

兩個親兵用力扯着鐵夾,奮力把那段鐵索又拉到鍛爐上。

終於,那段鐵索燒的通紅,鐵夾把鐵索搭在鐵砧上。白沙爬掄起大錘狠狠砸下去,嘡啷一聲金鐵交鳴,火星四濺,濺到他赤裸的胸膛,這海賊眼都不眨,只顧用奮力把大錘掄下去,一下又一下。

鐵環被砸到一起,形成一塊鐵錠,鐵錠越來越扁,火紅消退的鐵錠卻越來越硬。

鮎魚仔大喝:“再燒!”

一條幕府小舟奇蹟般的殺透重圍,衝到鮎魚仔附近,箭如飛蝗,又有兩人中箭落水。鮎魚仔點燃火磚,奮力扔過去,轟然爆燃,那條小舟頓時燒成了火炬,一羣幕府水軍滿身是火,嚎叫着,掙扎着,紛紛向江水中跳。

鮎魚仔衝燃燒的敵船破口大罵:“一羣拷不殺的賊蟲!怕你不死麼!”

水軍本陣中,桐紋將旗下,所有人都看着這瘋狂的一幕,心都提到嗓子眼。

火紅的鐵索又搭到鐵砧上,白沙爬繼續猛砸,猛烈的撞擊聲連戰場的廝殺都遮蓋不住。突然,碗口粗的鐵索猛然斷開,巨大的拉扯力洶涌而至,兩條手持鐵夾的大漢不敢鬆手,被大力扯下小舟,慘叫着落入河水中。

電光火石之間,兩人不約而同的選擇了拯救全船。一旦他們鬆手,飛舞的鐵夾和鐵索將橫掃全船,巨大的抽擊會把所有人打成肉泥,無人能夠倖存。

第一道河防破了!

大內水軍爆發出驚天動地的歡呼,可就在這一刻,海里青看到船頭那個瘦小的身影倒下了,他的心猛的一抽,哎呀一聲叫了出來。

血衝上他的頭腦,他的臉瞬間變成可怕的青紫色。他破口大罵,污言穢語狂噴而出,怒到極處,他傖啷一聲拔出腰間雁翎刀,大聲咆哮着要往下衝。。。他要救鮎魚仔,他不能讓這孩子死在這裡。

白井房胤一把抱住他,大喊:“養浩大人!請你相信我!在下絕不會讓勇士枉死!”

幾個家臣衝過來,奪去亂舞的白刃,死死按住海里青。雄壯海賊滿腔悲憤,整個五官都扭曲在了一起,他什麼也聽不見,什麼也看不見,只是歇斯底里的嘶吼:“直娘賊!細川賴之,你個直娘賊!爺爺要殺了你!殺了你!殺了你。。。”

大炮炥終於從奔騰的江水中浮上來,他長長吸了一口氣,意識到自己還活着。他沒有被迫斬殺仴局同袍,而且斯波義將就在自己的右手,這感覺真是美妙極了。

江水裹挾着一馬二人向下遊奔流,戰馬拼命掙扎着,划動四蹄,試圖向住江北岸靠攏。大炮炥左手死死抱住馬脖子,右手的斯波義將已經被江水淹的半死不活。他奮力把總大將拖過來,總算把他擔到馬背上,他右手扳住馬鞍,將斯波義將錮住,以免他被激流沖走。

四周都是落水的關東軍士卒,被江水衝的東倒西歪,和他們一起順流而下。有幾個傢伙大聲嚎叫着,正向他們奮力游過來,有人口中還咬着短刀。從他們瘋狂的目光中,大炮炥看出了他們的願望。。。他們要奪取馬匹,這是唯一活命的指望。

一陣絕望襲上心頭,恨不得多生一隻手。

此時他左手抱着馬頸,右手把住斯波義將,面對四面八方逼近的瘋狂士卒,他沒有第三隻手拔刀應戰。他不能鬆開左手,那是死路一條,他也不能鬆開右手,到手的斯波義將跑了,那還不如死了乾脆些。

費盡千辛萬苦,大功在望,難道就這麼窩囊死麼!

江水奔騰而下,試圖向他靠攏的士卒越來越多。有人尖叫着被江水沖走,有人支撐不住沉到江中,但總有人紅着眼睛掙扎而來。馬,就是他們的希望,就是他們的性命。

有人已經迫近到5尺之處,大炮炥拼盡全力大喊:“都別過來!再靠近我,我就咬死這畜生,大家一起入孃的完蛋!”言罷,他一口咬住戰馬脖頸,用盡全力撕扯,竟然生生讓他扯下一塊馬肉!戰馬瘋狂的扭動脖頸嘶吼,卻無法擺脫大炮炥鐵一樣的手臂。

馬頸上的大傷口觸目驚心,大炮炥滿臉猙獰,口中銜着一塊帶血的馬肉,馬血噴到他臉上,又被浪頭沖刷,簡直就像遠古噬人惡魔一般。迫近馬匹的落水士卒驚恐萬狀,有人大聲哭號:“我還有老母妻兒啊。。。”

大炮炥把馬肉吐到江水中,大喊道:“再往前一尺,我就咬斷馬的大血管!”

有士卒哭喊:“求求你了,我們不搶馬匹,就讓我們拉住馬尾就好,我不想死啊。。。”

大炮炥冷酷的喊道:“不行!一匹馬如何拖這許多人。馬背上就是入孃的關東管領,你們想他跟你們一起死麼!”

有窮兇極惡之徒,絕望之下不管不顧,手持白刃奮力游來,利刃幾乎刺到他身上,他無法動彈,無法抵抗,但是他更不能鬆手,死也不能。絕境之中的大炮炥怒目圓睜,發出驚天動地的一聲虎嘯,奔騰的住江也爲之色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