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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財牛把弟兄們招呼到一起,低聲說道:“琉球蠻子雖退,但很快就會結成大股追上來,我們時間不多。快槳忠,抓緊給地下的琉球人補刀,不能留活口。海里蹦,查查我們的人手,統計死傷。”

海里蹦說道:“川上死了2個,四周的人太遠沒有抓住,現在估計衝到海里去了。剛纔樹下廝殺受傷的6個,有2個傷勢不輕。麻煩的是,剛纔往路上跑的時候,老八猴中箭受傷,失散了,落到琉球猴子手裡就麻煩了,大炮炥非入孃的吃了我不可。”

來財牛低聲罵了一句,說道:“你們往南風原方向跑,把追兵引到山南軍營,向山南營中射幾箭就行了,然後繞過敵營向西面跑,想辦法和大炮炥匯合。”

他指着南面那個小村莊,繼續說道:“我去尋那受傷的兄弟,若明天我們沒有到成田丘陵,你們就讓大炮炥到那個村子來尋我。”

快槳忠沉聲說道:“你有大事在身,不能輕身弄險,我去尋老八猴便是。”

來財牛喝道:“如今我已經露了相,還有入孃的什麼險不險,阿乾沒有吩咐你們麼?一切聽我措置就是,服從命令,現在就走。”

快槳忠只得抱拳行禮,沉聲說道:“一切小心,天亮之後我們就會來尋你們。”

來財牛喝道:“去吧。”

海里蹦走上來,把一個滿滿的撒袋放到來財牛手裡,才轉身走向黑暗之中。

在密林中與大隊分別,來財牛轉身快步向東走去,一路都是死屍和垂死者,來財牛小心翼翼,一一查看,確實沒有老八猴的蹤跡。看看迫近東川殘橋,川岸上已經集結了大批中山軍,牛油火把照的如同白晝一般,來財牛不敢過於接近,遠遠觀察。

黑塔巨人悄悄伏在道路旁的溝壑裡,張望良久,沒有發現有自己人被俘的跡象,他的心稍稍放下。可是老八猴到底在哪兒吶?仔細回憶剛纔瘋狂的追逐戰,依稀記得有人慘呼一聲,只是黑暗之中太過混亂,一時顧不上。

想來,老八猴也擔心自己傷重被俘,壞了大炮炥的大事,悄悄藏起來了。來財牛翻身返回,開始向南邊搜索,老八猴傷勢不輕,不可能離道路太遠,越向北越接近中山營,向南是最可能的方向。

密林以東是大片水田,雖說中秋已過,琉球依然氣候溼熱,蚊蚋滋生,令人煩不勝煩。敵人就在不遠,來財牛不敢暴露行藏,他弓着腰,沿着田間小路緩緩前進,仔細傾聽。不知過了多久,蟲鳴聲中,他終於聽到了粗重的喘息,就在稻田裡。

來財牛停住腳步,低聲問道:“是老八猴兄弟麼?”

稻田中傳來囫圇漏風的聲音:“是牛大兄麼,我不行了,你回來做什麼。”

來財牛分開稻秸稈,鑽入稻田,循着聲音找到了一個蜷縮的漢子。來財牛一邊檢查他的傷勢,一邊沉聲說道:“我們龍王島,絕不丟棄一個弟兄,我看看你傷在哪裡了。”

傷勢十分可怕,一共有兩處,一處在肋下,琉球弓雖說不強,可是近距離中箭也非同小可,深入寸許。另一處在臉上,貫穿兩腮,將口脣都扯爛了,怪不得語聲怪異。

來財牛不敢摸黑起箭頭,只是掰斷箭桿,扯下袍襟,草草給他裹傷止血。口中說道:“你忍着點,到村子裡再給你療傷。”

老八猴忍痛說道:“你走吧,大隊琉球蠻子就在左近,搭上你不值得。”

來財牛罵道:“你個賊廝鳥驢腦袋不成,這個時候還說入孃的屁話。”說着搭起老八猴臂膀,負到背上,分開稻田向村子走去。

黑塔巨人身材雄偉,後背門板一般寬闊,背上一個活人根本不算事兒。不一刻進了村,尋了一個農家院摸進去,看看四下無人,才把老八猴放到草屋中平地上,晃着火褶子燃起火,藉着火光給老八猴療傷。

老八猴口中牙齒俱碎,已經疼的混了過去,來財牛小心的取了箭頭,用清水清創,又用隨身攜帶的針線把他破碎的口脣縫合起來,敷上海螵蛸,扯下內衣給他裹好,留了一個洞口方便灌食,又取了肋下箭簇,上好傷藥。

海賊斥候昏迷不醒,不過沒有危險的高燒,來財牛心下稍安。走到院中水井,井臺上有一架轆轆車,黑塔巨人打了水,把水葫蘆灌滿,喝了一口,清涼沁人心脾。這才走回屋中,給老八猴餵了幾口水,水帶着紅血洇出裹傷布,老八猴兩腮破碎,盛不住水。

一日夜的狂奔和廝殺,就算是雄武如來財牛也有幾分疲憊。環視四周,房屋破敗,四面漏風,好在樑柱齊全,歇腳應該沒有問題。他盤膝坐在老八猴身旁,兵刃放到地下趁手的地方,靠在牆壁,從背囊中取出風乾肉,就着井水慢慢咀嚼。

他嚼的很慢,很小心,從小飢餓就是他的好朋友,從來沒有離開過他。被擄到惡石島以後,恐懼又成了他的夥伴,直到一條大船來到龍王島,把他從洞窟中解救出來,他才與兩個老友永遠告別了。

他有了新朋友,有了女人,有了家,他一生中從來沒有活的這麼清楚明白。但是他懂得飢餓的滋味,他比任何人都珍惜食物,任何一點浪費都是他不能忍受的。

食物變成營養,慢慢滲入他的肌肉血管,他覺得精力和體力在恢復,精神漸漸敏銳起來。取下大腿上的短手銃,檢查了機括槍管,摸出火藥鉛子搠杖慢慢裝填。

忽然,耳中傳來輕微的聲音,距離尚遠,若有還無。他的精神立刻緊張起來,敵人就在左近,隨時可能出現,他必須要小心又小心。

收了手銃,起身來到屋外,攀着房檐翻身上頂,向北面張望。看時辰已經是4更天,東川方向火把如龍,從北面不斷涌來,又折而向西,穿過那片激戰的密林,向南風原方向延伸。

南風原山南軍營也在躁動,營火不停的移動,似乎是察覺到了中山軍動向,正在調兵遣將。這麼近的距離,這麼大的動靜,山南國僭主達勃期也不是傻子,也在整軍備戰,即使在這麼遠的地方,來財牛也能感到大規模廝殺一觸即發,空氣中都是冰冷的死亡氣息。

一隊火把正奔村莊而來,顯然中山軍正在擴大搜索範圍,以防側背的伏兵。來財牛有些焦慮,這裡無處藏身,身邊還有個重創的同伴,逃是逃不掉的。

他悄悄跳下屋頂,回到屋中,老八猴還沒有甦醒的跡象。他把火頭踩滅,這才把那遭到重創的斥候負在身前,解下腰間大帶,把他綁緊,遠看就像大狗熊抱着個小狗熊。身上安置妥當,黑塔巨人這才走出草屋,悄悄走到水井旁。

探頭向下看了一眼,井水映着月光,顯得靜謐而神秘。他扶着井沿下到井中,手腳和肩背撐住井壁,慢慢向下順,最終懸在水面上方兩尺高度。他遲疑了一下,粗重的喘息在黑暗狹小的空間迴盪。

終於,他手腳撐住井壁,把大腿上的手銃取出來,摳下一根鐵槍管,清理了槍管裡的火藥鉛子。老八猴口眼緊閉,來財牛強行掰開他的嘴,把鐵管塞到口中,那廝牙卻咬的緊。黑塔巨人這才從囊中取出包弓弦的防水油布,把火藥鉛袋和手銃包好,放到背囊中。

一切處置妥當,外面已經是嘈雜一片,似乎中山軍士卒進村了。來財牛凝神傾聽,可以聽到腳步聲,嘶喊聲,砸門聲,金鐵碰撞,翻箱倒櫃,軍卒在挨家挨戶的搜檢,由遠而近,想來這個院子也難以倖免。

一片凌厲喧囂突然涌入耳鼓,嘩啦一聲似乎是院門倒塌,腳步聲紛亂,有人大聲喝罵,接着就是一頓狂亂的打砸聲。來財牛悄無聲息的下到水裡,小心的把老八猴腦袋衝上,捂住他的口鼻,水面上只露出一截鐵管,讓老八猴能夠呼吸。

草屋裡的折騰漸漸沉寂下來,院子裡腳步雜沓,來財牛憋住一口氣,整個身子伏到水下。感覺到井口有火光閃動,人影亂晃,好一會兒才聽到外面呼哨一聲,井口的光亮不見了。巨人又等了等,外面再無聲息,這才把頭伸出水面,長長的的吸了一口氣。

村子很小,不過幾十戶人家,亂兵折騰的不輕,亂了大半個時辰才漸漸遠去。來財牛爬出井口的時候,見村中不少地方已經火起,黑塔巨人暗罵,這些天殺的混賬還不如海賊,草房再破也是窮人安身之處,多惡的人才幹得出毀家之事。

擡頭看看夜空,月亮已經在樹梢,天就要亮了。渾身溼漉漉的回到屋中,四周一片狼藉,好容易清理出一塊平地,把老八猴放下。

取下他口中槍管,探了探鼻息,呼吸雖然紊亂,但不算微弱。這才解下身上革帶兵刃背囊,脫了衣袍,露出一身黑黝黝的健碩肌肉,把衣物鞋襪晾在四周。黑塔巨人再不敢攏火,長長吁了一口氣,一屁股坐到地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