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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波援軍掙扎了幾次,終於放棄了與淡路水軍匯合的努力,收槳蝟集一團,默默停在一里之外,不敢靠近。崇文命九鬼隆良監視東側的淡路水軍,自己一條船盯着阿波援軍,心不在焉的玩着海上追逐的遊戲。

崇文所料不錯,阿波水軍被嚇破了膽,逃到援軍本陣的海賊一頓添油加醋,讓仴國來將不敢直面那條魔鬼之船。

一度阿波水軍向前迫近了一些,進入到大發熕射程,大炮炥嘻嘻哈哈的衝他們開了一炮。雖說是警告性的射擊,但也產生了足夠威懾,阿波援軍立即轉舵,退到了安全距離。

三股船隊相距不過2裡,互相可以看到對方的旗幟,卻陷入了微妙的對峙。三方不斷機動,試圖搶佔有利的風向和海流,或者等待對方犯下愚蠢的錯誤,再伺機進攻。這不再是武力的較量,而是航海技術的比拼,在這場戰鬥中,膏血鳥船依然佔盡上分。

申時末刻,從東南海面蜂擁而來一大片小漁船,卻被淡路水軍阻隔在戰場之外。劉關哈哈大笑道:“大出海,我說民心在龍王島一邊吧,你看如何,沿海的海賊們都來支援我們了。”

濃姬搖搖頭,說道:“不,他們是等着戰鬥完結,打撈海上漂浮的財物的。”

劉關臉色一暗,說道:“入孃的,這不就是海上禿鷲麼,飄的都是破爛,能有什麼財物。”

濃姬鐵青着臉說道:“桅杆帆篷,繩索弓箭,死人身上的衣物,對於他們都是財物。”

劉關爲之氣結,低聲罵道:“直娘賊,死人的衣物也扒,不嫌晦氣麼。”

半個時辰以後,崇文不由得心爲之一沉,膏血鳥船上也一陣騷動。原來從東北方向又駛來一股船隊,爲首的是一艘胖大白蟲子一般的安宅船,細川氏把壓箱底的兵力都集中到了友島戰場。

就算是膽大包天的二出海劉關也不由得有些緊張,他低聲問道:“大出海,怎麼辦?”

崇文看着東面細川水軍的歡呼,冷冷的說道:“還能怎麼辦,到了這個地步,只能有進無退,我們逼上前去,叫陣!”

劉關一呆,隨即大笑道:“也好,打掉他兩艘大傢伙,看他還敢猖狂!”

在細川東西兩股海賊衆驚訝的目光中,聯軍毅然轉舵,向淡路水軍緩緩逼過去。剛剛恢復了些士氣的淡路水軍看着那艘魔鬼船不顧後面阿波水軍的追蹤,氣勢洶洶的向自己逼過來。淡路海賊不由得心中一涼,似乎向他們逼近的不是一條船,而是一頭受傷的吃人猛獸。

就算聯軍遭到前後夾擊,自己也要首當其鋒,一頓炮火傾瀉下來,有幾人能夠活命,巖城通義戰死的慘狀震撼了太多人。那艘魔鬼船太可怕,細川水軍能不膽戰心驚,畢竟誰也不是真拿自己性命不當回事。

終於,在這場心理博弈中,安宅冬康退縮了,他沒有勇氣把本錢都折在這裡。

冬康終於下令三艘安宅船轉舵後撤,其餘關船和小早繼續監視聯軍。見三個大傢伙開始撤退,崇文也下令減速,不再繼續逼近。尾隨的阿波水軍看到淡路水軍開始撤退,也停止了前進,在聯軍後面約一里海程處徘徊。

淡路水軍交替掩護,緩緩後撤,聯軍也不過分逼迫,兩股船隊漸漸靠近紀伊國海岸。天黑之前,墜在後面的阿波水軍已經不見了蹤影,淡路水軍也消失在了地島關所背後。只是海上依然有鬼魅一般的船燈閃爍,那是沿海漁民在打撈所謂的財物。

這一片海域對於崇文來說十分陌生,絕對不敢夜間行船。不過有九鬼隆良領航,那就不存在這種問題了,他就算閉着眼睛也絕不會撞到暗礁上。

當晚,聯軍駐泊在加太灣一個無人的荒涼澳口,一天的廝殺讓聯軍十分疲憊。崇文擔心細川水軍夜間突襲,尤其是擔心火攻,在泊地外圍打下木樁,拉起鐵鏈,足以阻擋火船衝撞,這才下令全軍歇息。

海賊們累的狠了,也無力收拾船上的一片狼藉,在一片黑血碎肉之中啃着發餿的飯糰,有些啃着啃着就睡着了。大康水手也累的不善,不過六個仴人沒有參加戰鬥,充作了廚子,他們把甲板沖洗乾淨,然後大桶的米飯和味增湯提上來,還有一些豆豉下飯。

舶長艙裡,崇文享受着濃姬烹製的仴茶,覺得全身的骨肉似乎沒有那麼痠痛了。艙中只有他們兩個,鮎魚仔和花子在艙外伺候,昏暗的船燈下,曖昧的味道充滿了狹小船艙。

崇文舒服的嘆了口氣,說道:“這片海實在難纏,風向隨時會變。如今我不怕淡路島那幾艘大笨船,我怕的是通過紀淡水道遭到火攻。”

濃姬看着崇文,眼中的狂熱已經消失,只有如水柔情。她輕笑着說道:“不會的,細川水軍撤退了,不會再阻攔你了。”

崇文詫異的問道:“這是爲何?”

濃姬淡淡的說道:“因爲細川賴之想明白了,他和你拼的你死我活,便宜的只有大內義弘。”

崇文何等聰明,立即反應過來,哦了一聲說道:“他知道我不會搶他的大阪灣,我要進的是琾城。如今在琾城利益最大的是大內義弘,不是他細川家,他何必爲他人的麻煩拼死拼活。”

遲疑了一下,他不解的問道:“他就不怕我帶着大軍到了琾城就不走了麼?”

濃姬說道:“那是不可能的,你帶着大軍根本就進不了堺港。”

崇文奇道:“這又是爲何?”

濃姬微笑道:“琾城是個商賈自治城市,他們選出十人會和衆管理城市,自然就有他們的法度。武裝船隻是不允許進港的,就算進到港口也不會有人跟你做生意。”

崇文大笑道:“他們就不怕我縱兵上岸,把他們的錢貨搶個精光?”

濃姬說道:“琾城可不是塊好啃的骨頭,他們雖然沒有修築城牆,但是挖掘了寬大的壕溝。這些商賈一個個富可敵國,花大價錢養了一支浪人武士組成的僱傭軍,平時緝拿盜賊,戰時就是保衛琾城的力量,一般的守護豪強可打不下琾城。”

崇文笑道:“那是他們沒有見識過我的大炮。”

濃姬笑的更燦爛了,柔美的聲音把崇文魂都勾走了:“可是那對大出海又有什麼意義吶?你不是樺山資久,你不會殺雞取卵,對麼?”

崇文一把把濃姬嬌小的身體摟在懷裡,惡狠狠的說道:“若是你今晚伺候的爺爺不好,我就下令把琾城搶光,再把他們那些破木頭房子夷爲平地。”

濃姬哈哈大笑道:“若是你滿意又該如何?”

崇文按耐不住的撕扯濃姬胸前大襟,口中急促的說道:“那我就給琾城一個京都也比不了的無雙繁華!”

一夜豪情萬丈,抵死纏綿,春風幾度,醒來的崇文精神抖擻,絲毫沒有倦意。

生命之奇蹟真是不可思議,他覺得自己和南京城那個崇文天子簡直就是兩個人,那是一個毫無激情和活力,也不懂生之意義的玩偶。如今的大出海,纔是一個真正的人,像天上的雄鷹,海中的鯨鯢一般自由,爲活下去拼死戰鬥,也縱情享受蒼天大海賜予他的無窮快樂。

有時候他在想,他真的還想回到南京,奪回屬於自己的皇城麼?他無法回答。

在不遠處的仴國京都,那些繼承家族榮耀的仴國小權貴們,和過去的自己有什麼區別?一具具行屍走肉而已,就讓我大康的大炮,打碎他們的鵲巢春夢吧。

濃姬撫摸着那塊蒲牢昆玉,好奇的看着那個奇異怪獸,兇惡的面目,卻有一雙膽怯的眼睛。她輕聲問道:“這是什麼?”

崇文說道:“這是蒲牢,龍的兒子,他喜好巨大的聲音。”

濃姬撫摸着崇文光滑的胸膛,說道:“就像你,喜歡大炮的巨響。”

崇文搖搖頭,笑道:“可是蒲牢又害怕鯨鯢,一旦大鯨憤怒的吼叫,他就嚇的飛快逃跑。”

濃姬幽幽的說道:“那可不像你。。。不過我還是希望你遠離龐然大物,避開那些會給你災難的傢伙。”

崇文心中一動,這是否就是祖父留給自己這塊昆玉的真意?那些真正疼愛自己的人,大約總是一樣的想法吧。他嘆息一聲說道:“這是我祖父給我剩下的唯一的東西了。”

濃姬說道:“他還留給你其他的麼?”

崇文心中一酸,險些掉下淚來,他聲音低沉的說道:“是啊,他留給了我太多,是整整一個世界,可惜我全都入孃的丟掉了。”

濃姬察覺到了崇文心情忽然低落,側身撐起頭臉,把秀髮拂到一邊,,俯下來看着他的眼睛,柔聲說道:“幽魅,這都是幽魅,你有一個真心疼愛你的祖父,還不知足麼?”

崇文長出了一口氣,說道:“你說的不錯,我的祖父很嚴厲,但是對我只有慈愛,我沒有什麼不知足的。不過祖父再疼愛我,他的東西終究是他的。。。我的東西,我要用我自己的手拿過來。現在,我就去會會仴國的龐然大物,看看我的幽魅到底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