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

一夜忙碌,水手們吆喝着,在昏黃的燈火下補充食水、油脂、鐵釘、灰料、木炭等物資。領航火長阮明,兩位舶長阮國和陳華參拜大出海,安排了航線,船行次序。阮國居前領航,金山衛號在中央,陳華押後,遇敵則橫向展開,兩條2百料小福船在左右翼拱衛金山衛號。

東海至寶紫螺盂,安置在神艙,由沉穩的親衛甲長夜叉保親自看管。屏退左右,崇文站在這寶貝面前,不由得有些癡了。

這是一個兩人合抱的巨大紫螺,裡面有一汪清水,無論如何搖擺也不會灑出來。如今立在一個鎏金木架上,在昏黃的燈火下,似乎籠罩着一層詭異的霧氣,讓人覺得陰森詭異。崇文立在此物面前,怎麼也想不明白,如何在這裡就可操縱大海上的船隻。

人,永遠也搞不懂大海,這可能也是人不管不顧奔向大海的一個原因。

掌書記舷上飛則忙着處理文牘函件,派人去豐見城和西州澳傳令,一直忙到4更天,崇文和舷上飛才合衣眯了一會兒。

崇文閉着眼睛,千頭萬緒不住往腦子裡鑽,怎麼也睡不實。天色微明,索性不睡了,翻身起來洗漱。舷上飛紅着眼睛進到內艙,向崇文稟報,豐見城連夜甄別出俘虜,恐怕要晚一些才能到海岸,林鳳和徐唯學兩哨船隊先到了,他倆正在偏艙等候大出海。

崇文喝了一口水,說道:“讓他們進來吧。”

不一刻,舷上飛帶着兩領哨走進艙內,剛進艙門林鳳就喊叫起來:“大出海,你這是做什麼!說走就走,琉局怎麼辦?我們怎麼辦?”

徐唯學也不及見禮,焦急的說道:“就算你要走,也要和團會商議再定嘛,這麼大的事情,你不能擅自做主!”

崇文笑吟吟的請他們坐下,親將奉茶以後退下,只有舷上飛在一旁相陪。崇文這才說道:“琉局有飛龍王,有二出海,你們擔心什麼,放心吧,天塌不下來。”

徐唯學瞥了一眼林鳳,說道:“不是我多心,要說公正無私,我還是信得過大出海。阿璉嘛。。。同鄉實在是太多,弟兄們難免心裡打鼓。”

林鳳不滿的說道:“你是說他會偏向我們饒平人?他不是那樣的人!”

崇文擺擺手,說道:“我們是商團,不是朝廷,琉局大掌櫃也不是皇上,琉局航線如何分配,也不是他一個人說了算。他能掌控的,無非就是一些買水銀,這都是明面上的,他還能貪墨了不成?

其他的,都是入孃的麻煩,他要代表諸契東和琉球人打交道,那尚巴志有多難纏,我可是一清二楚,你們真別以爲那是好差事。”

徐唯學嘆道:“當初仴局分配澳口,吵成了什麼樣,咱們都清楚。這琉局怕是更麻煩,要論功,第貳艦隊功大;要論力,第壹艦隊拼死拼活,把棺材本都賠進去了,還死了那麼多人,不給幾塊好地方實在說不過去。”

舷上飛笑道:“從奄美到東番大島,2千里海路,多少澳口膏腴,還不夠大家分配的麼?”

崇文說道:“當初我們開團之時,在媽祖娘娘駕前相約,並肩開拓大海,征服八荒。雖說我們算是打通了龍王島航線,但東海到底不如南洋富饒,南下南蠻地是早晚的事,我們先爲大家探探路,也是爲了商團的未來。”

林鳳皺着眉說道:“那也要商團和琉局公議嘛,大家擬好了章程,共出船人,在媽祖娘娘駕前請了寶,纔好從容南下,怎麼能讓你一人孤身犯險,還撇下琉局這個爛攤子。”

舷上飛恨恨的說道:“還不是入孃的老狐狸苦苦相逼,爲了這份合約,大出海不得不出此下策。”

崇文也嘆道:“入孃的,我也不想把這些首尾丟給你們,可是形勢如此,由不得我。好在琉球大局已定,合約草案也拿到了,最艱難的時候已經過去了。”

林鳳由衷的說道:“弟兄們拼死拼活,總算打通了這條航線,將來必有回報。可說實話,是你帶着我們打下來的,這是你賞的飯,好容易到了大秤分金的時候,你卻看不到這好日子,讓弟兄們於心何忍。”

徐唯學也說道:“別的也就罷了,大出海把阿海帶成了響噹噹的好漢,如今又將成爲琉球駐使,徐家後繼有人,就衝這條,我也願一輩子給大出海賣命。

你放心,我一定全力支持二出海,王鋆、許朝光、洪迪珍、沈門那幾個小鬼要找他麻煩,就是跟我老徐過不去,我饒不了他們。”

崇文一拍大腿,說道:“要的就是這句話!不能我不在團裡,就當我龍王島無人。二出海可不是好惹的,惹了他可是要出大亂子,若商團大好局面毀於一旦,那你們就都是罪人。”

林鳳說道:“大家都曉得輕重,沒有商團,就沒有我們的飯碗,天下沒有砸自己飯碗的道理,大出海放心,不管鬧成哪樣,也不會內訌火併。”

崇文點頭道:“明白這個道理就好。”

徐唯學忽然說道:“大出海,你叫我們來,是爲了運走琉球那些倒黴蛋吧。”

崇文說道:“正是,那些傢伙在琉球搗亂,我們生意也沒法做。”

徐唯學說道:“他們這些人加在一起,可不下幾千人,我們兩哨船也運不完,舟師爲何不全隊南下運人。”

崇文搖搖頭,說道:“合約一日不生效,就一刻不能懈怠,尚巴志的艦隊可還在具志川城吶。艦隊必須隨時在備戰狀態,騰出兩哨運力,已經是最大,一次運不完兩次,兩次運不完三次,總比讓人家突襲完蛋的好。”

林鳳驚道:“莫非到了這個地步,合約還會生變麼?”

崇文長出了一口氣,說道:“對於這份合約,無論唐營還是中山君臣,都有人反對,是靠林喜的威望壓制了反對聲音。可是林老狐狸命不久長了,一旦他身死,琉球內部會有什麼變化,誰也說不清楚,小心總無大錯。”

正在敘話,親衛隊長來財牛在艙外稟報:“大出海,二出海派人來報信,說他押着一批八重山俘虜正向海岸趕來,還有幕府諸將和諸哨長、隊長,請大出海一定要等他到了再起航,他有要事回稟。”

崇文不耐煩的揮揮手,說道:“他們來幹嘛?把弟兄們撇下,給我送葬麼?仗還沒打完吶,琉球就是個入孃的火藥池子,隨時會爆炸,如何能玩忽懈怠!讓二出海一個人來見我,其他人等一律不見。入孃的,讓其他人立即回去,謹守豐見城,安撫軍心。”

來財牛輕聲應諾,悄悄退下了,林鳳和徐唯學互相對視了一眼,知道大出海和二出海有私房話要說,不便打擾,兩人一齊告辭了。

崇文和舷上飛一直送到上甲板,見兩人登上小艇,漸漸向艦隊駛去,幾個人互相揮手,依依惜別,誰都知道,這一別,不知何年再見。

二出海沒有趕上朝食,因爲趕來海岸的隊伍可不小,除了還活着的千餘八重山俘虜,還有原金山衛號上的諸隊親衛、水手和炮手。

崇文站在艉樓上,看着這些忠心耿耿的部下,沈鬍子、朱難馱、竹田國賴、喇叭虎、老均十、陳尿泥、範剝皮、沙梭劉、樑十二、樑十三、耳聾京。。。

他們一個個翻身登船,默默向他行叉手禮,然後走向自己的崗位,似乎不是即將奔赴前途莫測的萬里海外,而是凱旋迴龍王城。崇文一一還禮,這一刻,他感受到了祖父一般的榮耀,不是因爲勝利,而是因爲不可動搖的相互忠誠。

同生死者即兄弟,這絕不是一句空話,爲這些兄弟付出了一切,這些海賊們用寶貴的忠誠回報他,哪怕跟着他走到天涯海角,不顧龍王城中美宅嬌妻。

二出海劉關最後一個登上金山衛號,雄壯海賊大踏步登上艉樓,向崇文叉手施禮,崇文鄭重還禮。

二出海湊到崇文身旁,低聲說道:“我的兄長劉禮,臨終時叮囑我,一步不可離開大出海左右,我要隨你下南洋。”

崇文沉聲說道:“你兄長還說,你若糊塗莽撞,做鬼也不饒恕你。你不顧我們千辛萬苦打下的基業,這是不是糊塗?你撇下數千龍王島衆,數萬商團衆,這是不是莽撞?”

二出海沉默半晌,說道:“海里青、大炮炥,都可以統帶龍王島,帶領大家馳騁東海。”

崇文逼視着二出海,厲聲說道:“可我選中的是你!”

不知何時,總兵順出現在迴廊上,老海賊走到二人近前,低聲說道:“事關機密,請艙內敘話。”

二人看了一眼老海賊,只得走進舶長艙,總兵順在外面輕輕關上了艙門,艙中只有龍王島兩大首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