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

住吉町軍市,已是入夜時分,燈火昏黃,人羣依然熙攘。在這裡閒逛的大部分是黑衣軍漢,也有城中拿了工錢的工人,勞累一天之後在這裡找點樂子。

一個偏僻酒攤,客人不多,只有兩條異常雄壯的戎衣大漢。這二人坐在腰掛牀几上,粗瓷酒壺,以碗做盞,酒菜只有一碟青梅。二人絲毫不以爲意,就着青梅大口喝酒,顧盼自雄,十分豪邁,談話的聲音卻極低沉。

在他倆個不遠處,幾條黑衣大漢握着酒盞卻不喝,只是警惕的觀察着四周。

二出海低聲罵道:“入孃的,天天在這裡練兵、練兵、練兵,不上戰場見血有個鳥用,還是一窩賊坯孬兵。”

海里青一口乾了一碗酒,低聲說道:“要我說,快了。”

二出海目光一凜,問道:“何以見得?”

海里青抹乾鬍鬚上的酒漬,低聲說道:“咱們的火藥儲備已經超過7千斤,足以打一場大仗了。你再看看咱們龍王島一哨人馬,每隊5門子母大銃,一門大發熕,,一門2千斤加長身管重炮,就是京都城也轟開了。

全軍整訓也基本完成。。。你沒看那位的2百親兵隊,都是芶麗大馬,連半身馬鎧都配齊全了,仴局兵威從未如此之盛,此時不打更待何時?”

二出海長出一口氣,說道:“那還議狗屁的和,反正早晚要一鍋端了他們。”

海里青笑道:“不議和,他們能讓咱們在這裡從容補充?說到底,那位還是謹慎的性子,不摸透了那些蠻子,他不會動手,這段時間新田良介們可沒閒着。”

二出海飲了一碗酒,低聲說道:“若是那些蠻子看明白了,全部答應老柴的條件,又該如何?只要他們四口,怕是填不滿那些契東的胃口。”

海里青黑暗中嘿嘿一笑,說道:“你以爲議和就算完了?放心吧,這支大軍不會解散,仴局先拿到仴國四口,再隨時重啓戰端,不把他們的沿海口岸瓜分乾淨不算完。”

二出海忽然皺着眉頭,說道:“若是。。。戰場上遇到阿乾可怎麼辦,難道真的往死裡打?”

海里青緩緩嚼着一顆青梅,半天不語,目光在燈影之中閃爍。二出海焦躁起來:“你這廝平時餿主意一個又一個,要緊時候總是放不出屁來。”

海里青也不惱,長出一口氣,低聲說道:“我總覺得此事透着邪門。”

二出海眼珠瞪的鈴鐺大,急促的問道:“如何邪門?”

海里青沉聲說道:“旁人不知那位的身份,阿乾豈能不知,世上有人臣和人主賭氣翻臉的麼?君要臣死,不得不死啊。心懷怨望,一怒投敵,這是我大康好漢乾的出來的事麼?

別說阿乾,我敢說龍王島哪一個老兄弟都寧死不爲。你看懷德,受了冤屈一聲不吭,阿乾平日裡人品比懷德差了?我怎麼沒看出來。”

二出海目光中露出一絲恐懼,聲音顫抖的說道:“你的意思是。。。一出周瑜打黃蓋?”

海里青擡頭看着二出海,說道:“我怕的是。。。死間!”

酒攤上空氣瞬間凝重起來,終於,二出海說道:“我們要救他,我不能看着他讓蠻子整治。”

海里青身子前探,嚴厲的說道:“你不要胡來,壞了那位的好事你可沒好果子吃。”

二出海厲聲低喝:“入孃的,如果必須折了阿乾,我寧可不要這狗屁仴國。”

海里青按住他的手,低聲說道:“你想過沒有,當初他什麼都沒有,我等因何死命保他?你真的相信他還能回到南京城?”

二出海說道:“我可不是圖他甚麼富貴,我是衝他寧死也要救鮎魚仔,這樣的人我信得過。”

海里青松開他的手,輕輕拍了拍,說道:“那你就接着相信他,我不相信他爲了仴國,會把阿乾扔給蠻子不管。”

二出海長嘆一聲,說道:“若是我一炮轟殺了阿乾,可如何得了。。。他還揹着一身罵名,也沒有個子嗣。”

海里青微微一笑,說道:“阿乾外粗內細,鼻子比狗都靈,他沒那麼容易死。你若不想害他性命,就什麼也別做。”

城內四天王寺,也有人在焦慮不安。

“幕府絕不會答應你們的議和條件,我要是你,就立即起兵,突襲枚方城,先打掉他一支兵馬就有勝算了。”大內義弘中氣十足的說道。

崇文、濃姬在和大內義弘對坐談話,燈火通明,左右都趕的遠遠的,不可能聽見他們的對話。老混蛋傷勢不輕,不過都是皮肉筋骨之傷,沒有傷到臟器,又有龍王島良藥海螵蛸,雖說不能很快恢復如常,但是精神好了很多,坐起說話已無大礙。

大內義弘已經處於半隱退狀態,但是老混蛋縱橫仴國數十年,經驗之豐富只有佐佐木道譽可以媲美,他的意見對大出海自然十分要緊,這樣的談話也經常進行。

崇文不動聲色的問道:“何以見得議和註定不成吶?”

大內義弘說道:“仴人與康人有一個最大的不同,康人只爲利益戰鬥,而仴人則未必。我們有時候會爲道義而戰,爲憤怒而戰,爲尊嚴而戰,甚至不考慮成敗,在我們仴人看來,世上有些事情比死更可怕。”

崇文皺着眉頭說道:“你的意思是,我觸到了他們的逆鱗,他們寧可敗死也要跟我拼命?”

大內義弘說道:“如果你只向他們索要關東二口,也許細川家和其他幕府重臣可能會聯合起來,逼迫斯波義將屈服。可是你要小濱城,幕府武士都會認爲這是對他們的羞辱,他們跟你拼命不是因爲這一座城,而是因爲面子。”

崇文笑道:“義弘大人,你要明白,我仴局有28契東。並非我有意刁難,沒有足夠的利益,是喂不飽他們的。我提出的那些條件,已經是他們能夠接受的最低限度了。”

大內義弘冷冷說道:“所以這次和談從一開始就是場鬧劇。即使你和細川賴之真的不想再打了,也由不得你們,內部都是一片喊打之聲,你們誰也不可能違背衆意。何況。。。你從來就沒有真心議和,只有細川賴之那個傻瓜相信你的緩兵之計。”

崇文點點頭,忽然問道:“細川賴元爲何不當場拒絕我們吶?他拖延兩天又有何意義?”

大內義弘說道:“任何一支軍隊,總會有各種聲音,各種念頭,你們如此,幕府軍也是如此。幕府軍本來就有很多人並不想打,可是形勢逼迫他們不得不戰,難免三心二意。所以,他們需要兩天時間,把今後的權益劃分清楚”

濃姬說道:“即使他們把利益劃分清楚,也不可能互相信任,我看他們依然還是和戰不定。”

大內義弘搖頭說道:“不,你忘了,把他們聯繫起來的有一個繩結。這個繩結雖然很脆弱,但畢竟是繩結,有了這個東西,他們就可能團結起來。”

濃姬不解的問道:“這個繩結是什麼吶?”

崇文忽然一拍大腿,說道:“我明白了!是入孃的幕府將軍!”

濃姬依然不解,她困惑的看着兩個男人問道:“你們是說義滿殿下麼?可是義滿殿下還沒有正式繼位。”忽然她反應過來,捂住小口失聲驚呼道:“你們是說,這兩天,角根義滿殿下有可能在京都室町繼將軍位。”

崇文凝視着濃姬笑道:“爲什麼不可能?如今鎌倉公方父子已經不在,義滿小兒是唯一的選擇。如果他現在繼位,以幕府將軍名義發佈御內令,那些戰意不堅定的人,也只好被綁到幕府這輛戰車上,而時間,只需要一天就夠了。”

大內義弘說道:“正是如此,幕府一旦團結起來,也不可小視。所以我認爲,今晚就起兵,向枚方城進軍,明晨進攻,這對你們最有利。

因爲義滿殿下即便要繼位,也是明天的事情,在此之前,幕府依然是一盤散沙。現在,就是他們最脆弱的時候,完全可能一戰而勝。”

崇文堅定的說道:“不!我要堂堂正正擊敗幕府,最好由他們主動開戰,否則,仴國士庶不會認爲正義在我一方。”

大內義弘皺着眉頭,懷疑的看着崇文說道:“這是生死之戰,不是兒戲,我怎麼覺得我面前不是龍王島大出海,而是細川賴之。。。”

崇文笑道:“好吧,我說實話,我還有一些東西沒有準備好,最少需要一天時間。”

大內義弘點點頭,說道:“明白了,你還是不信任我們仴人,重要的武備還在岸和田,運到澱川新港需要一天時間。”

崇文看着大內義弘,鄭重的說道:“義弘大人不必試探我,秘密就是秘密,無關信任,有時候不向你們吐露,那是保護你們。我想你也一定深有體會,過多的秘密使人痛苦,並不好受。”

大內義弘讚道:“知人者智,自勝者強,能戰勝自己慾望的人,都是了不起的人。”

崇文淡淡說道:“大人也不必讚我,這不是一個精通佛法的人應該說的話。如果不嫌冒昧的話,今後閒暇多了,讀讀《金剛般若菠蘿蜜經》,相信會悟到更多。”

大內義弘躬身施禮,說道:“謹遵鈞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