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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明瞭,霧氣還是沒有散,船隊已經接近宮古島。這一帶有礁石,船隊降低了船速,小心的轉舵駛向西面外海,儘量遠離宮古地區一系列島嶼。

霧氣中隱隱顯出宮古列島,遠看像一個大螃蟹。宮古本島是蟹身,從西北伸出一個長長的半島,聯着池間島,像是一個大蟹鰲;島西南跨過一個海峽,就是伊良部島和下地島,形成另一個蟹鉗子。

最大的澳口是與那霸灣,在宮古島西南部,要進入這個大港,就要繞過島西面的兩個大蟹鰲,兜一個大圈子。崇文對這個蠻島沒什麼興趣,加上霧氣重重,進港有危險,船隊緩緩繞過這一地區,並不打算停泊。

總兵順問崇文道:“要不要把宮古測一下,完善我們的海圖。”

崇文擺擺手,說道:“霧氣這麼大,不必冒這個險,這地方在咱們龍王島航線上,還怕迷航不成?我在意的,是東番大島以南海域。”

總兵順點頭應諾。

真乙姥不知何時湊了過來,忽然插了一句:“過了宮古大島,就離家鄉不遠了。”

崇文笑着說道:“我記得你說過,你已經不是八重山族人了,你的家鄉應該在龍王島,和我們所有人一樣。”

真乙姥說道:“每個人都說龍王島多好,我也想去看看,可是金山衛號是我的御嶽,這裡纔是我的家。”

崇文奇道:“你要以船爲家麼?”

真乙姥鄭重的說道:“不是我要以船爲家,這是日神的意願。”

崇文眼神有些呆滯,嚥了一口唾沫,良久才說了一句:“入孃的,你倒是個天生的海賊。”

真乙姥歪着頭,長睫毛忽閃忽閃的問道:“船上的人都在說入孃的,這是什麼意思呢?”

崇文一陣劇烈的的乾咳,艙中一陣鬨笑,好半天崇文才說了一句:“這個。。。這個嘛,不是什麼好話,不問也罷。”

真乙姥扯住崇文的衣袖,搖晃着說道:“不,我要知道。”

鬨笑聲中,崇文憋出了一句:“就是。。。就是母親好的意思。”

真乙姥笑道:“這不是好話麼?你們康人實在是奇怪,入孃的,總問候別人的母親。”羅盤艙頓時一片死寂,所有人都忍着不敢噴出來,崇文則逃出艙外,快步走到神艙,給三婆娘娘上了三炷香。

整整一天,風力還是很弱,霧氣也一直沒有消散,船速很慢。從宮古列島到多良間島120裡,正常航速是3更海程,可是到達多良間洋麪的時候,已經是西洋時間下午5點多,也就是酉時初刻。

船隊穿過多良間島和水納島之間的水道,轉舵申坤位,向石恆島川平灣行駛。按照現在的航速,到達真乙姥的故鄉,大約就是明日辰時了。

冬季日短,霧氣瀰漫大海,懶洋洋的夕陽垂在海平線上,浩瀚東海波光粼粼,映着天邊雲霞的模糊血紅。幾條海豚追逐着船隻,不時躍出海面,發出吱吱的叫聲。

崇文站在舶長艙窗前,默默看着前面頭船的船燈,身側的舷上飛指着坤未方向說道:“大出海你看,那是什麼?”

崇文轉頭看過去,只見遠處霧氣中出現了一塊海礁,在船隊航線偏西一點。崇文觀察了一會兒,並沒有覺得異常,說道:“大約是塊荒礁吧。”

舷上飛揉了揉眼睛,說道:“莫非是我眼花了麼?我怎麼覺得那礁石在動。”

崇文凝神觀看,距離太遠,又有霧氣遮擋,他的目力沒有舷上飛銳利,還是沒有發現異常。就在這時,值宿甲長夜叉保在艙外說道:“大出海,總兵順請你說話。”

崇文帶着來財牛、舷上飛匆匆趕到羅盤艙,總兵順和吉良貞家見了禮,老海賊指着霧中模模糊糊的海礁說道:“大出海你看,那塊石頭不對勁,海豚也不見了,似乎很驚慌。”

崇文說道:“阿杰也這麼說,看來是真的,那是入孃的什麼?”

總兵順搖頭道:“不像是大魚,實在鬧不清是什麼鬼。”

吉良貞家指着頭船說道:“頭船沒有異常,航速和航向都沒有變。”

崇文沉着的說道:“既然那帶路犬沒有示警,我們也不必大驚小怪,跟着就是。阿牛,派人提醒扳招手和帆撩手,讓他們警醒點兒,上鬥暫時不要下值。”

黑塔巨人躬身應諾,派人去傳令了,其他人沒有出聲,只是默默注視着那個怪異的小島。

船隊乘風破浪,距離那礁石越來越近,即使是在霧中,那蠕動的狀態也越來越明顯。終於,總兵順顫聲說道:“那是。。。蝦山。”

崇文沒聽明白,追問了一句:“是什麼?”

總兵順說道:“海里蝦蟹動作遲緩,遇到危險不如游魚迅捷,魚可以迅速逃離,蝦蟹卻不能。無處可逃,慢慢會就聚在了一起,這些蝦蟹不停的往上跳,慢慢就會浮出海面,形成一座蝦山。。。可是這蝦山,也太大了,看樣子得有10丈高。”

崇文問道:“是大魚在追逐麼?”

總兵順搖頭道:“我不知道。”

崇文沉聲喝道:“阿牛,傳令沈鬍子,命各炮隊裝填子藥,準備作戰。”他心中好奇,卻並不畏懼什麼魚怪,就算是摩伽羅魚王也經不住重炮一擊,廝殺就是了,怕個鳥。

此時,船隊距離那蝦山更近了,腥臭撲鼻,藉着夕陽最後一抹光輝,可以看到不計其數的蝦蟹在掙扎,底部已經被壓成了肉醬,殘陽的映照下,蝦山上不斷閃現出鰲刺和甲殼,散發着絕望和死亡。

頭船也似乎發現了異常,正在轉舵,似乎要逃離那座蝦山,船速卻越來越慢,像是被一雙無形的手抓住了,連轉向都變得十分困難。

總兵順忽然叫道:“我明白了,入孃的!這是赤潮!”

崇文鎮定的問道:“什麼是赤潮?”

總兵順說道:“聽老輩水手說,他們遇到過海水大片變赤,粘稠,魚蝦盡死,腥臭不可聞,稱爲赤潮。赤潮所到之處,就是一片死海,這些蝦蟹必是被赤潮追逐,被圍在這裡,形成蝦山。

赤潮下面都是密密層層的赤藻,船隻陷在裡面,先是船舵被纏住,船隻動憚不得,櫓槳皆是無用。接着赤藻生在船底,沿着船舷攀升,生到船甲板,用不了多久,船就會被拖到海里。這麼大的蝦山,前面必然是巨大的赤潮,我們不能再往前走了。”

舷上飛臉上冷汗直冒,低聲罵道:“入孃的,黑燈瞎火,誰知道赤潮在哪裡,我們又能往哪裡跑。”

甲板上傳來上鬥瞭望手的叫喊:“大出海!頭船停了!”

總兵順驚恐的說道:“入孃的,適才海面被夕陽映照,他們必是看不到赤潮。他們沒有轉舵,直接停船了,那一定不是下錨,是被赤潮纏住了,他們完了,出不來了!”

崇文喝道:“傳令阿班朱難馱,讓他立即派小舟去救人,失陷的船就棄了吧。”

總兵順叫了一聲:“且慢!大出海,那赤潮漲起來飛快,如果向頭船靠攏,我們自己也跑不掉。”

崇文臉色慘白,額頭上佈滿豆大的汗珠,他必須立即做出決斷。赤潮正在涌來,是救人,和頭船一起完蛋,還是丟下夥伴逃命。。。而且不見得逃的出去。

片刻遲疑之後,崇文堅定的說道:“傳令左舷放空炮,向後船示警,我們立即轉舵,升滿帆,全速脫離這裡。”

舵艙裡,火長大喊道:“向哪個方向轉舵!”

總兵順大罵:“入孃的,越快離開這裡越好。一連三日霧,西風追屁股,你個賊廝鳥這也不懂麼?馬上就是入孃的西風,轉舵乙卯位就是順風!”

隨着一門門艦炮發出撼動大海的轟鳴,金山衛號龐大的船身開始向東轉向,甲板上的水手瘋狂的扯動帆索,調整帆蓬。都是有經驗的老海賊,在各隊頭喝令下,扳招手、帆撩手、上鬥手們一齊動手,配合熟練,金山衛號迅速達到了最高速度,飛也似的向東逃竄。

羅盤艙裡,崇文連續下令:“命耳聾京、林老貨兩隊炮手登上甲板,把船燈掛在兩舷,隔5步一盞,給我不錯眼珠的盯着海面,隨時稟報赤潮位置。”

“喏!”

“讓張五開直庫,發放長矛給炮手,發現赤潮就以長矛開路,在船艉撒網,保護船舵,一定要衝出這片入孃的死海。”

“喏!”

“上甲板壹個時辰壹班,耳聾京、林老貨是第壹班,樑十二、樑十三是第貳班,範剝皮、沙梭劉是第叄班,陳尿泥、老均十是第肆班,喇叭虎、夜叉保是第伍班,永良比金帶着八重山隊,是第陸班。跟他們說,想活命就入孃的把眼睛睜大些,盯着每一寸海面。”

“喏!”

“派小船通報尾船陳華舶長,告訴他們赤潮正在逼近,萬萬不可救援頭船。”

“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