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崇文呼出一口氣,說道:“平戶是佛之荒漠,百姓只知銀錢享樂,不知善惡因果。義弘大人精通佛法,想來也有普度衆生之心,我打算在平戶修一座誓願寺,作爲義弘大人駐錫之地。相信義弘大人將來在佛法上的成就,會遠遠超越他的世俗之心。”

富田氏詳嘆道:“也只好如此了。”

濃姬有些遲疑的問道:“那麼。。。絕海大師又該如何?”

崇文笑道:“比起平戶城,龍王島更是佛光不照之地,絕海大師高僧大德,爲了弘揚佛法,不會不肯屈就吧。”

兩位叱吒風雲的大人物根本想不到,他們的命運在這幾個人三言兩語之間就決定了。崇文當然明白濃姬的意思,讓他當着大內家重臣的面,把他的主張和盤托出,打消這些將要謀反的人最後一絲顧慮。

崇文再一次向大內家說明,他只要經濟利益,沒有其他企圖,對大內家的故主和盟友安置也算妥當。對於這些仴國武士來說,權位和臉面比錢更重要,聽崇文親口說出,這些人放心了,只能跟他一條道走到黑。

濃姬一派家臣徹底安心了,才能依靠他們解決迫在眉睫的麻煩,那就是如何避免大內義弘和幕府軍重新合流,阻止近萬幕府軍撤到長壕內繼續頑抗。

濃姬說道:“午後時分,聽到東西兩面隆隆炮聲,城內就知道你們來了。當時父親大人非常振奮,很是誇讚了我一番。不過你們畢竟是一些商人海賊,他也擔心你們不是幕府軍的對手,馬上就派三郎蒐羅人***出擊,儘量牽制一部幕府軍。

他不斷派出探子,瞭解戰況,傍晚時分他就知道了幕府軍敗局已定。隨後他又焦躁起來,從探子口中,他得知商團火銃大炮的可怕,和心腹們反反覆覆的唸叨,若是這些火器指向大內家,又該如何。

天黑下來的時候,父親大人下定決心,他要和幕府重修舊好,先阻止東海商團入城,再聯絡關東軍擊敗商團軍。這讓我措手不及,本來我以爲只要你們進城,就大局已定了,父親大人反抗不了那麼多銃炮,誰知父親大人忽然想出這一出。

我和富田大人苦勸不住,父親大人帶着馬回衆連夜去了寺地町,給我留下50名家臣,命富田大人輔佐我鎮守四天王寺。我立即派人給孫三郎報信,讓他無論如何掌握住手中的軍隊,無論父親大人說什麼,也絕不能放幕府軍進入長壕。”

崇文問道:“以你看來,三郎能阻止你父親麼?”

濃姬搖搖頭,說道:“三郎能掌握的,只有豐前軍、石見軍和堺城招募的浪人,石見軍已叛,其他也傷亡慘重,現在剩下不足3百人。其餘紀伊國人衆、僧兵和堺城警蹕衆都唯父親大人之命是從,除非父親大人任命三郎爲總大將,不然那些人不會聽命於他。

只有一個機會,就是三郎出其不意控制住父親大人。可是父親身邊還有馬回衆,十分精銳,不是那麼容易對付的,三郎又年輕,我怕。。。他未必有那個勇氣,我說不準。”

崇文皺着眉頭,輕聲說道:“如果我現在下令花田口和寺地町的舟師進攻,恐怕也不濟事,黑燈瞎火,我們道路不熟,大部分幕府軍還是會撤到長壕內。何況我也並不打算把他們殲滅在堺城之外。。。如何讓他們乖乖東撤吶。”

想了一陣沒有頭緒,索性暫時拋開,崇文擡頭說道:“濃姬你接着說。”

濃姬說道:“我和富田大人反覆商議,都認爲應該派人把消息通報給你,早做對策,不然會大費手腳。就在這時,堺港通報商團使者來了,絕海大師出去迎接。我並不知道你親自來了,只覺得這是一個機會,可以通過你們給商團軍報信。

可是絕海大師防範甚嚴,你們一進寺就被困在這裡,我們總不能當着他的面謀劃什麼。正在焦急的時候,樺山義政摸到了竹林苑,告訴我你親自來了,被軟禁在客房,事已至此,別無他法,只能來硬的了,我就帶着忠於我的50馬回衆來了。”

崇文微笑着說道:“看來我又欠了你,這回又要我承諾什麼吶?”

濃姬一臉嫵媚,柔聲說道:“你欠我的情義永遠也還不完。”

不知不覺二人情話綿綿,富田氏詳乾咳一聲,讚歎的說道:“你的那個小侍衛好俊的身手,打倒3個僧兵並不稀奇,可是居然沒有發出聲息,其他人毫無察覺,了不起啊。”

崇文得意的說道:“義政雖然年輕,他的刀法可以說是東海一流,他就是以指做刀也一樣可以殺人。”

富田氏詳沉吟着說道:“大出海身邊有如此英雄,還愁大事不成麼?”

崇文是何等樣人,一下子就明白了老武士的想法,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氣。

富田氏詳顯然是希望崇文在大內義弘談判回來的時候,半路伏擊他們,殺掉大內義弘身邊的馬回衆,控制住大內義弘。只要沒有大內義弘,大內孫三郎教佑就是當然的一軍之主,他當然會和二出海配合,將幕府軍堵在長壕之外。

不愧是大內氏的家臣,心狠手辣就是家風,對付起老主子來也毫不留情。

不過站在富田家的角度,這是必須要做的。謀反是何等兇險的事情,一旦失敗就是族誅的罪過,而且遺臭萬年。不把老主子的親信清除乾淨,他怎麼能睡得着覺。

想到親信,崇文忽然擡起頭,死死盯着富田氏詳,沉聲說道:“寺裡的這30多個僧兵怎麼辦,他們也是義弘大人和絕海大師一黨。”

富田氏詳沒有說話,只是看着崇文,緩緩點了點頭。

濃姬面現不忍之色,低聲說道:“屠戮佛門弟子,是要下地獄的。”

富田氏詳堅定的說道:“殿下什麼也沒有聽到,什麼也沒有看到,地獄就讓我老頭子去下吧。”

崇文看着濃姬,緩緩說道:“生死麪前無道德,留着他們,很可能會害了絕海大師和你父親的性命。”

濃姬不再說話,眼中淚光盈盈,把臉別到一邊。

崇文喝道:“樺山義政何在?!”

海賊少年大聲應諾,推門而進,跪坐在門前躬身施禮。崇文說道:“馬上派人向花田口和寺地町傳令,命二出海立即拔營,沿吾妻橋、栄橋、鼉神橋一線佈防,與住吉橋大內軍聯成一氣,如果幕府軍要進入長壕,就狠狠打回去。

命大炮炥密切監視寺地町敵軍動向,一旦敵軍有調動跡象,立即進駐寺地町,伺機進攻,把他們往東邊趕。”

“是!”

崇文說道:“邊上快活的傢伙們,讓他們都別喝了,整理武器裝備,準備廝殺。我們。。。一盞茶工夫之後出發,去幹他娘!”

“是!”

親衛隊長大聲答應退下了。

富田氏詳讚許的說道:“大出海真是用兵的奇才,今夜就算幕府軍進入長壕之內,明日也是兩面受敵,立足不住。”

崇文盯着富田氏詳說道:“他們最好還是別進來,這就要看大內軍肯不肯接應他們了,一切取決於富田大人的決心。”

富田氏詳眉頭緊鎖,臉色慘白,鬍子微微有些發抖。良久,終於狠狠一拳捶在地板,衝富田詳太大喝了一聲:“去吧!爲了祥次!”

富田詳太沒有絲毫猶豫,大聲應道:“是!”站起身大步走出房間。

崇文、濃姬和富田氏詳默默跪坐着,低頭不語,三個身影映在紙門紙壁上,顯得詭異壓抑。片刻之後,後院穀倉方向火光四起,有人大喊:“走水啦!走水啦!快救火啊!”寂靜的夜晚,驚恐的喊叫傳出很遠。

霎時間後院一片大亂,紛沓的腳步聲,金鐵交鳴聲,戰馬嘶鳴聲,和撕心裂肺的慘呼交織在一起,告訴人們不遠處的黑暗中,正在發生一場人間慘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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焦灼味道飄到三人口鼻之中,他們依然一動不動,沉悶的氣氛壓的人喘不過氣來。

堺城內有一條南北走向的水渠,大約4、5丈寬窄,是長壕內又一道交通要隘。水渠上有幾道橋樑,從北向南依次是吾妻橋、栄橋、鼉神橋、住吉橋,大內軍主力就駐紮在住吉橋以西住吉町內。

住吉町東面就是寺地町和宿院町,幾個町坊隔水渠相望。寺地町和宿院町再往東就是宿院大道,和花田口相通,這條大道就是內城沿壕大道。長壕外的那條平行大道,就是幕府軍的生命線,聯接寺地、宿院和花園口的幕府軍,一旦被切斷,幕府軍就首尾不能相顧。

大內軍現在控制着住吉橋,既可以和南面的海賊夾擊寺地町幕府軍主力,也可以直插宿院大道,將幕府軍斬爲兩段。反之,如果幕府軍要進攻住吉町的大內軍,首先就要奪取住吉橋。這座橋並不算寬大,對防禦一方很有利,幕府軍兵力再多也不是輕易能拿下的。

但是這座橋不是唯一的通道。寺地町內有4個街區,分別爲1-4丁,4丁的西北角就是住吉橋,其實4丁的西南角也有一座橋樑可以過渠,距離住吉橋大約1裡之遙。

這座橋太小了,勉強容4個人並肩通行,兩個仴轎將將可以相向而過。這樣的橋樑是不能通行大軍的,軍事價值不大,兩軍都沒有派軍駐守4丁橋。

堺城坊町密佈,道路四通八達,但是無論大內義弘走哪條道都要過渠,橋就是伏擊的最佳位置。問題就來了,他會走哪座橋吶?是住吉橋還是4丁橋?

現在濃姬和崇文的人加在一起也不到70人,至少要留下幾個看住絕海中津,不然他發動寺僧給大內義弘報信,那就全完了。這樣最多能湊出60人出戰,對付的是近百大內家最精銳武士,不可能兩邊分兵,只能賭在一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