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雙姝領着崇文來到一間起居靜室,容光煥發的濃姬正等着他。崇文微笑着和濃姬見禮,相對而坐,他可不敢坐濃姬的上首,也算是由愛生敬吧。廚娘端着食幾奉到二人面前,味增湯、厚蛋羅、精緻的芶麗泡菜,這讓吃夠了海鮮粥和風乾肉的崇文口涎流淌,讚不絕口。

濃姬吃的很少,陪着崇文說些閒話,無非是昨日幕府軍連夜東撤,堺城已經安全,父親傷勢並無大礙,只是傷筋動骨,需要靜臥,絕海大師也無異動,寺僧都很平靜,已經送來棺槨收斂了昨日的戰死者,暫厝寺中,如此這些婆婆媽媽。

最重要的消息是,大內義弘已經任命大內孫三郎教佑爲大內軍總大將,執掌琾城一切軍政。他自己對外稱病,概不見客,這大概就是他漸漸退出大內家政的開始。

吃飽喝足,僕役收去杯盤食幾,二人漱了口,用絲巾揩面。崇文對濃姬說道:“有兩件事需要你通報會和所十人衆。第一,爲了防止仴局劣卒擾民,我軍今日就會退出堺城。但,我仴局軍法森嚴,堺商也不得進入軍營做生意。我們會在駐軍附近設立軍市,堺城商人可以到那裡交易,我軍保證現銀結賬,買賣公平,如果有欺壓仴商者,可以告知於我,我必嚴懲。”

濃姬說道:“如此最好,軍民兩便,內城治安就交給我大內軍吧。”

崇文想了想,又說道:“第二個事嘛,堺城和港口已經毀了,爲了儘快恢復市面,我打算成立一個建築會社,負責疏浚港口,清理道路,重建堺城的坊町,需要會合所一齊商議規劃,不要出什麼亂子。

這是一塊肥肉,堺城是大城,不缺高手瓦木匠人。我有幾千戰俘,都是免費勞力,所以成本會很低廉,利錢不會差。股本嘛,我龍王島和大內家平分,一家出5萬兩白銀如何?”

濃姬沒有直接回答,皺着秀眉說道:“一場大戰,堺城商民損失巨大,除了少數富商大賈,大部分人怕是買不起房屋。”

崇文說道:“此事我也想到了,我們建造的坊町屋敷,買不起可以分期付款,擔些利錢就是,若是分期也困難還可以租,還怕百姓住不起房屋麼。”

濃姬搖頭道:“那些傾家蕩產的,怕是租也租不起。”

崇文詭異的一笑,說道:“我們兩家還可以成立一個櫃坊,對那些有信譽的商民放貸,子錢2分即可。當然不僅是買房置地了,也可以給他們提供本錢,堺城商路遍及全仴,只要有本錢支持,還怕不能恢復繁榮麼?櫃坊也是大生意。”

濃姬微笑道:“這些舉措好是好,不過我們是不是太貪婪了?”

崇文看着濃姬問道:“這是何意?世上有不貪的商賈麼?”

濃姬正色說道:“你告訴我的新世界可不是這樣,那是一個惠及所有人的世界,不是隻有你我兩家。我記得你發過誓,要讓由良村的海賊吃上大米。。。難道世上只有一個東海商團,不允許有堺城商團麼?”

崇文失聲笑道:“你的意思是招攬契東,搞成仴國總局模樣?”

濃姬說道:“不僅招攬契東,還要公開募股,不管是萬貫財東還是販夫走卒,只要錢是好來的,都可以入股堺城商團,按契分紅。”

崇文大笑道:“我當然不反對,只是我都快讓仴局那些傢伙吵死了,再來一幫堺商,我得少活10年,這個大掌櫃還是你來做吧。”

濃姬笑道:“妾身一個女人家家,可受不得那些繁劇,我也不想讓大內家臣參與經營,他們會欺上瞞下。。。連山琮二郎如何?”

崇文微笑着說道:“龍王島只是點頭東家,出些本錢,分些花紅而已。大內家纔是堺城之主,自然你說誰是掌櫃誰就是,在下無可無不可。”

濃姬看着崇文,緩緩說道:“大內家是堺城之主?你的意思平海幕府設在堺城?”

崇文笑道:“你還能找到更好的地方麼?”

濃姬想了想,說道:“我還是希望平海幕府在京都,那裡纔是全仴之中,制衡天下。”

崇文皺起了眉頭,輕聲說道:“室町幕府也在京都。”

儂姬不解的問道:“那又有何妨?天皇宮也在京都,和角根幕府相處的也很好。”

崇文沉默良久,才說道:“兩千年前,晉昭侯封從父成師於曲沃,稱曲沃桓叔。自此,姬晉分成了兩支,長宗在翼,小宗在曲沃。”

濃姬說道:“兩支齊心協力,共存共榮豈不是好?”

崇文說道:“是啊,想必昭侯也是那麼想,可惜那只是他的一廂情願。從此晉國兩宗手足相殘,互相廝殺了70年,幾代晉侯死於非命,曲沃之長也難得善終,其血腥慘痛,千載之下依然讓人不寒而慄。”

濃姬秀眉微戚,面露不忍之色,輕聲說道:“我知道這個故事,這是春秋時期的曲沃代翼。仴國的家門之爭,也十分可怕,可是。。。這是爲什麼吶?”

崇文說道:“並非他們是天生惡人,實在是人性如此,不得不爲。一山只能容一虎,若是兩虎,必然爭鬥不息。哪怕他們心懷善念,竭力避免撕扯,最終還是會捲入血腥之爭,不是殺人就是被殺。

所以,明主爲避免家門慘事,不會把子孫安排在一個山裡。京都這座山不大,可是已經容了天皇宮、室町幕府和京都五山,還能容下兩個大內氏麼?”

濃姬悵然良久,有些傷感的說道:“大內家本是鄉下武士,那時候我想,有朝一日能去京都看看就好了。我大內氏三代人篳路藍縷,不知道戰死了多少族人和家臣,如今終於有了一個機會,能讓我們站在比叡山俯瞰兩京,可惜。。。”

崇文說道:“如果是我,不會爲了片刻的榮耀,付出那麼慘重的代價,你還看不出來麼?京都早晚是大內氏的,堺城也是。”

片刻恍惚之後,濃姬恢復了聰慧機敏,她堅定的說道:“是的,但前提是我們打敗幕府。如今瀨戶內海和新航線都已經通暢,持世兄長應該到了吧。”

崇文搖頭說道:“不,我和持世兄有約,他要征服西國,消滅九州探題府。近畿和關東,就交給仴局吧,他在這裡殺孽越少,將來執掌角根幕府麻煩也就越小。”

濃姬有些不安的說道:“幕府雖然在堺城遭到重創,可是依然不可小視。幕府兩代將軍,積攢了大量錢財,他們會招募浪人,很快恢復實力。以我觀之,1個月以後,他們的兵力就能達到4萬以上,也可能是5萬。仴局雖然善戰,可是兵力實在太弱,你哪兒來的勝算?”

崇文笑道:“決勝豈止在疆場,我有10萬天兵相助,何懼屑小之輩。”

濃姬嬌嗔道:“胡吹大氣,你到底藏着什麼詭計?”

崇文神頭鬼臉的說道:“天機不可泄露。。。不過我要你幫我查一個人,這個人很要緊。”

濃姬問道:“誰?”

崇文說道:“小百合,從堺城跟隨我到平戶的那個媽媽桑,我要知道她的一切來歷,她的過往,她的家人,她的相好,她的一切。”

濃姬嚴肅起來,說道:“我明白了,我馬上派人去查。。。那麼下一步你要幹什麼。”

崇文笑道:“當然是和談,我要和幕府談和,不談和如何讓他們內訌?此事機密,不可泄露半分,只能借你一雙玉手伺候筆墨了。”

濃姬並不矯情,立即鋪開雪白和紙,一邊研墨一邊說道:“細川家、佐佐木家、畠山家、赤松家接連戰敗,損失慘重,急需喘息之機,他們應該願意和談。斯波家新勝關東,氣勢正盛,斯波義將怕是不願此時停戰,他想要河內國想瘋了。”

崇文不慣盤膝久坐,此時腿麻腰痠,在濃姬面前也沒必要禮儀當先。他側身倚在一張靠几上,長出了一口氣,愜意的說道:“他們和戰不定,難道不是好事?要是他們火併起來,互相殺光了,豈不是省了我們手腳。” WWW◆тт kΛn◆c○

濃姬噗嗤笑出聲來,嬌嗔的說道:“做夢吧。”

崇文這才正經說道:“我會放出消息,說我仴局的一支偏師將從平戶出發,在若狹灣登陸,從小濱港穿過百里嶽和箱館山之間的大道,奇襲京都。斯波義將顧慮背後京都的安全,他未必敢南下和我們決戰。”

濃姬磨好了一合上好鬆墨,一邊拉起崇文,一邊說道:“你通過誰放出這個假消息?”

崇文冷笑一聲,說道:“當然是小百合。”

濃姬驚道:“明白了,你懷疑小百合背叛了你,這是對她的一個考驗。”

崇文坐在書幾前,提筆蘸滿了墨開始寫信,一邊說道:“這個消息只有你知我知,另一個就是小百合。如果斯波義將按兵不動,或者南下進攻堺城,就說明消息沒有泄露,她是忠誠的。如果斯波義將回師京都,就說明我們三個人泄露了消息,不是你我,就只能是她了。”

濃姬坐在一旁,表情有些怪異,問道:“如果真是她背叛了你,你會如何處置她?”

崇文停筆凝神想了想,說道:“入孃的,我也不知道。”

濃姬似乎糾結了很久,終於問道:“很少有男人信任一個不相干的女人,也很少有男人不知道如何對待背叛她的女人。。。你喜愛她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