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

彈左衛門伏在地上,一動不敢動,說道:“下民是卑賤之人,大康武士老爺試刀也是理所應當,只是請求大出海殿下,無論如何要接受穢多衆的捐獻。”

崇文搖搖頭,說道:“非也非也,我們華族上古聖人說,天行健,君子自強不息。什麼意思吶,就是說天之道剛健強勁,每個人都應該遵從這個道理,剛毅堅卓,發憤圖強,永不停息,這纔是人。那些逆來順受,自甘下賤之輩,本就不合天道,不配稱作人。

世上的臉面、權力、財富都很珍貴,哪有坐等他人施捨的道理?我們華族講究的就是氣節,志者不飲盜泉之水,廉者不受嗟來之食。只有你自己像人一樣有骨氣,自強不息,別人纔會尊你敬你,相信你,願意平等待你。你也才能像人一樣,擔負起人應負的責任。

可是你吶,別人輕你賤你,你自己也蔑視自己,誰敢把後背交給你這樣的人。你們把你們的血汗給我,是指望我給你們做人的權力,老實說我給不了,所以我也不能拿你的東西,我要殺你,也如同殺雞一樣,你懂得了麼?”

彈左衛門依然伏在地上不做聲,肩背一聳一聳的,似乎是在哭泣,強忍着不敢出聲。

崇文不看他,繼續說道:“要想活的像人,幕府給不了你們,東海商團也給不了,能救你們的只有你們自己。就算商團打贏了幕府之戰,給了你們公平,那也是紙上的,只要你們一身軟骨頭,別人就永遠蔑視你們。

到現在你還不明白一個道理,從無別人施捨的高貴,所有的權利都是自己性命換來的。如果你們不想做賤民,想像人一樣活着,只有一個辦法,拿起刀槍,把那些蔑視你們、踐踏你們、欺侮你們的人殺個乾淨,自然就不是賤民了。

你們與其把你們的血汗獻給東海商團,不如加入我們,和幕府在疆場上一決生死。那時候你們就知道了,他們也沒有四目兩口,一刀砍下一樣骨斷筋折,血濺4尺。如果不幸被敵人所殺,那也沒什麼,死並不可怕,可怕的是像你們一樣活着。”

說完了,崇文再不看彈左衛門,端起酒盞痛飲了一口坊津燒,花子用木箸夾起一塊松茸鹿肉要塞到崇文口中。他用傷手按下木箸,左手拔出網刀,用刀尖叉起一口肉,放在口中大嚼,一時間無比暢快。

樺山義政大喝一聲:“痛快!”學着崇文拔出肋差,叉起一塊肉就吃,幹了一盞酒。這少年不善言辭,只是覺得大出海的話說的暢快淋漓,說出了他的心聲。。。他不能不模仿大出海,從吃飯穿衣到走路,他正在經歷一個少年人都有過的感情:崇拜。

花子笑眯眯的向崇文說道:“大出海殿下,告訴你一個秘密,鮎魚仔最喜食鹿肉,經常半夜摸到廚下偷吃,廚下也不敢呵斥,你要好好管管他。”

崇文笑道:“這算什麼罪過,他正是長身體的時候,鹿肉熱性,吃了有好處。倒是你,也在長身體,也要多吃肉才行。”

花子嫌棄的捂着嘴,說道:“實在吃不下那些肉,太可怕了,殺生吃肉,一地血污,那是殘害生靈,佛祖會怪罪的。”

崇文嘆道:“你們仴女體弱,很少活過40歲的,就是因爲不食肉,茹素者自然體弱。另外就是你們那鉛白粉有毒,那是做銃子殺人的東西,如何能往臉上塗抹。我身邊的人絕不允許用那東西,你也不許,聽到沒有?”

花子委屈的說道:“沒有白粉,如何出門見人。”

崇文說道:“那白粉才嚇死人,走路白粉都撲簌簌往下掉,很好看麼?”

樺山義政也說道:“公卿女人才白粉黑齒,武家姬還是不敷白粉爲好。”

花子衝樺山義政喝道:“閉嘴,你就是個大傻瓜,除了殺人你什麼也不懂。”

那穢多頭伏在地上,一動不動,崇文主從三人說笑吵鬧,視彈左衛門爲無物。

好一陣子,花子眼睛忽然睜大了,死死盯着前面。崇文扭頭一看,只見彈左衛門居然緩緩直起腰身坐了起來,雙手佇地轉向食幾,端起酒盞喝了一口,用袍袖擦乾脣上酒漬,緩緩說道:“那麼,穢多衆也可以入東海商團麼?”

崇文冷冷說道:“只要是人,心誠,願遵守團宗團規,都可以入團,奴隸之輩就算了。”

彈左衛門說道:“我知道團宗,同生死者即兄弟,穢多衆也是商團兄弟麼?”

崇文說道:“不,只有跟我們去砍了幕府,纔是兄弟。”

彈左衛門說道:“可是我們無錢納金。”

崇文說道:“你的甲冑革帶,就是銀子。何況納金不是入會的條件,只是商團櫃坊的契股本錢,不做櫃坊契東,不參與櫃坊分紅而已,一樣是商團衆。入孃的,不管是不是櫃坊契東,只要你戰場上立了功,一樣分給你澳口商港,當然還有戰利品。

不過嘛,商團的弟兄可不是好相與的,你若不敢與他們相爭,立了功也可能被人排擠。商團裡沒有孬種,所有的公平,都要靠你自己去拼爭,但絕不許欺詐,也不許動刀兵。”

彈左衛門深吸了一口氣,緩緩說道:“大出海殿下之言,驚醒了十萬夢中穢多。今天在這裡,我敢說我能代表關東、關西所有穢多衆說話,我們要入團,我們願爲東海商團赴湯蹈火,全部戰死也絕無怨言。”

崇文大笑道:“東海商團可不需要任何人效死,我們只爲自己,不爲他人,東海商團沒有謙讓,只有合規矩的爭奪。如果你不懂這些,你們就依然不會有公平。。。好了,現在你能和我們同席而食了麼?”

彈左衛門雙手舉起酒盞,面向崇文說道:“大出海殿下救我性命,我並不感激,因爲我本就不想活。可是大出海殿下苦口婆心的教導,如同全仴十萬穢多的再生父母,我若再自輕自賤,就是十惡不赦。大出海殿下若拿我當人,請與我同飲一盞。”

崇文舉起酒盞,看着花子和樺山義政,笑吟吟的說道:“你們呢?”

二人也舉起酒盞,崇文大笑道:“好,今日我等共飲一盞,往日所有等於昨日死,從今往後等於明日生。我們齊心殺敵,幹掉那些靠身份吃人的傢伙,燒了他們的宅子,搶光他們的金子和女人,幹他娘!”

四個人暴喝一聲:“幹他娘!”舉起酒盞一飲而盡,心中再無羈絆,衆人覺得無比暢快,一齊大笑起來。

放下酒盞,彈左衛門也再無拘束,敞開說話:“世人輕賤我們,但是我們在全仴有10萬之衆,就是在黑井村,也聚集了至少8百青壯,加上老弱婦孺足有3千餘人,我們的女人也一樣能上陣殺敵。”

崇文連連擺手,說道:“不必,幕府雖然人多勢衆,軍隊是我們十倍,但他們四分五裂,絕不是我們對手,無需女人上陣。我會派船去黑井村,送你們的青壯去福江島整訓,單獨編成一哨。

不過嘛。。。商團舟師也都是海上盜賊,兇蠻自不必說,少不了要欺侮你們,你們又該如何?”

彈左衛門堅定說道:“我們據理力爭,反抗到底!”

崇文大讚道:“這就對了,還是那句話,臉面是自己爭的,不是誰賞賜的。不過他們也是你們的同道,戰場上的兄弟,不可動刀動槍,戕害兄弟的結果就是除團,你們會被商團衆吞的骨頭渣子都不剩。”

彈左衛門點頭道:“在下知曉了。。。不過我們不僅能在戰場殺敵,我們的人遍及全仴各個角落,我們是全仴消息最靈通的人,我們可以爲商團打探消息,這算不算立功?”

崇文笑道:“當然是功,若是要緊消息,還是大功,戰後分利不下於斬將擎旗。總之,一切爲了打贏,打輸了就萬事皆休,契東們都會賠的傾家蕩產,你們也一樣。”

花子撇撇小嘴,不屑的說道:“我纔不信你,你們都是賤民,住在遠離城邑的的荒野,哪裡知道什麼消息。”

彈左衛門見慣了輕賤,並不以爲意,他不動聲色的說道:“其實城中也是有穢多的,還爲數不少,只是大家不太注意,比如負責街道、寺廟、神宮、領主御館掃灑的穢多衆,所以知道很多的秘密。

每個城主和守護的鷹犬,也是穢多在飼養,鷹奴和犬奴有時候是最接近權貴的人,即使我們不想聽,很多話也會鑽進我們的耳朵,沒人會提防穢多。”

崇文心中一動,忽然想起一事,他沉吟着問道:“既然你們爲權貴飼養飛禽,那麼你有沒有見過一種鳥,白色,喜鵲大小,有冠,鉤嘴,短尾,非常漂亮。”

彈左衛門想了一會兒,忽然說道:“這種鳥我沒有見過,但是我聽說過,這是金剛鸚鵡,來自天竺國,全仴只有一隻。”

花子驚訝的捂起小嘴不說話了,崇文卻興奮起來,不自覺的探身問道:“那你知道這鳥有什麼特別之處?”

彈左衛門說道:“這金剛鸚鵡能學人言,比八哥還靈氣,且此鳥認主人,十分珍稀,全仴只有一隻。”

崇文逼問道:“此鳥屬於何人?”

彈左衛門說道:“是一位叫跋陀的天竺僧。”

崇文問道:“此僧在哪裡?”

彈左衛門說道:“在越後國春日山城,是畠山氏的家僧。。。也是他的謀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