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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一刻,參與鬥毆的40餘人被拖到上甲板,捆綁起來跪了一大羣,幾個傷重的被擡到醫艙,交給竹田國賴診治。

真乙姥大喊着追上來,嘶聲向崇文說着什麼,崇文揮手製止了她,厲聲喝道:“你不要說了,我是舶長,自會秉公處斷。”

甲板上已經站滿了水手,七嘴八舌,羣情洶洶。來財牛喝令親兵隊圍了一圈,把無關海賊攔在外圍,不讓他們靠近。

舷上飛喝了一聲:“都入孃的靜一靜,是你們說,還是聽大出海說!”

周圍的嘈雜漸漸平靜下來,崇文大步走到永良比金面前,強忍乾渴問道:“你先說,到底怎麼回事?”

永良比金啞着嗓子說道:“大出海可要給我們做主啊,我們實在是被欺侮的沒有辦法。”

崇文怒道:“那就要拔刀殺人,戕害兄弟?”

永良比金憤怒的說道:“他們從來沒有拿我們當過兄弟啊,每日飲水別人都是半盞,我們只有小半盞,大阿母讓我們忍耐,我們都忍了。”

崇文轉向親衛隊長範剝皮,嘶聲問道:“是你剋扣他們的飲水麼?”

範剝皮面色有些發紅,期期艾艾的說道:“他們矮小些,自然。。。自然飲水也比別人少些,多給他們也是無用。”

崇文陰沉着臉,逼問道:“我的將令是每人每日半盞?還是長大的多些,矮小的少些?”

範剝皮低聲說道:“是。。。是每人每日半盞。”

崇文罵道:“你個腌臢潑才,爺爺把全船性命交到你手上,你竟敢陽奉陰違,拿我的將令當兒戲!來財牛,把他綁了,斬去一指,扔到底艙餓他兩天,讓他清醒清醒!”

四周的驚呼聲中,來財牛躬身應道:“喏!”一揮手,兩個親衛上前,踢倒範剝皮捆綁起來,當場割下一指,在親兵隊長的哭喊聲中拖下去了,四周圍觀的海賊一陣躁動。

舷上飛急的冒火,現在船上軍心不穩,最靠得住的就是這些親衛了,如何能這樣嚴懲,,有心勸阻,可是見崇文殺氣騰騰的樣子,如何敢多嘴。

崇文喝道:“甲長赤須鼠接任隊長!”

一個紅須小個子躬身應道:“喏。”

崇文踢了永良比金一腳,喝道:“你接着說!”

那野豬牙見有人做主,精神一振,直起腰身說道:“適才我等領今日飲水,樑十二一夥人本來在後,說馬上要當值,把我們推到一邊,要先領水。我等不肯,他們上來就推搡辱罵我們,我們是忍無可忍才反抗他們。”

崇文轉向樑十二,喝問道:“他說的實也不實?”

樑十二梗着脖子說道:“這些蠻子忒也小氣,船上的活計幹不得什麼,水卻飲的一點不少。我們馬上要上值,讓一讓也不肯,實在是不曉事理。”

崇文一腳把他踢翻在甲板上,罵道:“你個賊廝鳥,既然知道要上值,爲何不招呼弟兄們早些領水?”

樑十二爬起身來,悶聲說道:“這些日子弟兄們又渴又餓,實在是不想動彈。”

崇文飛起一腳,又把他踢翻在地,喝道:“你們有力氣鬥毆,沒力氣上值麼!來財牛,把這些壞規矩的混賬都綁在桅杆上!入孃的,你們別喝水了,喝風吧!”

一隊親衛二話不說,上來就把這些炮手綁縛了,綁在桅杆橫木上,頓時帆蓬上一片哭喊,四周卻鴉雀無聲。都說法不責衆,誰成想大出海一下就處罰這麼多人,眼睛都不眨,人綁在桅杆上風吹日曬,又沒有食水補充,用不了多久就要完蛋。

崇文理也不理,轉向永良比金,問道:“船上的規矩是不可私鬥,不論曲直,一律嚴懲,你知也不知?”

永良比金低聲說道:“可是。。。他們實在欺人太甚。。。”

崇文喝道:“規矩就是規矩,誰也不能壞,我也不能!你們還持刀傷人,這是誰在欺人!你們還要入孃的殺人麼,混賬東西!”

永良比金驚恐的說道:“我們絕無此意。。。”

崇文一擺手打斷他,說道:“不要再說了,你們也到桅杆上清醒清醒!”

早有親衛衝上來,把這些野豬牙綁到帆蓬上。惹得四周一陣亂喊:“吊的好啊!”“這些黑炭頭就是惹禍的精!”“大出海罰的好!”口哨聲四起。

崇文忍着嗓子裡的火燒,大聲說道:“都入孃的住口!”四周頓時安靜下來。

他四下看了看,這些同伴被飢渴折磨的面無人色,心中的憤懣無處發泄,可他不能用好言撫慰,這個時候只有嚴厲壓制,一絲的軟弱都會造成秩序的崩潰。

見大家都看着他,他才扯着嗓子喊道:“只要我沒有死,船上的規矩就不能壞!你們也一樣,活着就要守規矩,存了小心思希圖僥倖的,就看看他們的下場!”他擡手向上一指,三面帆蓬上已經吊滿了人,蔚爲壯觀。

在嚴重飢渴的情況下,無論是關進暗無天日的底艙,還是吊在高聳的桅杆上,都不可能堅持太久,到底多少人會丟了性命,誰也說不上。

崇文鐵青着臉,大喝一聲:“都滾吧!”海賊們一鬨而散。

一個時辰,兩個時辰,三個時辰。。。桅杆上的哭喊越來越弱,終於無聲無息。

當落日的餘暉灑到海面的時候,崇文登上艉樓露臺,看着南面的大海。還是一望無際的汪洋,看不到任何生命的跡象,這千篇一律、日日如此的壯美景色讓人發瘋,整個世界都被無邊的水包圍着,人卻乾渴而死,這實在太殘酷。

真乙姥和崇文並肩站在一起,雙手搭在圍欄上,此時她和其他海賊一樣,因爲飢渴而脫了形,面黃肌瘦,眼窩深陷,嘴脣乾裂,只有一雙眼睛依然閃爍着青春的神采。

如今的真乙姥不是風姿綽約的大阿母,不是激情四射的媽祖娘娘,她只是一個女海賊。

來財牛跟在後面,低聲說道:“大出海。。。再這麼下去怕是要出人命,你。。。你就饒他們一回吧。”

崇文冷冷說道:“他們持械私鬥的時候,可曾饒過金山衛號,可曾想過龍王島的家。”

來財牛的聲音更加低沉了,他磕磕絆絆的說道:“弟兄們怨氣越來越大,若是再出人命。。。怕是不好收場。”

崇文冷哼一聲,說道:“譁變?那他們可要倒黴了,他們的家人更要倒黴。”

來財牛面現不忍之色,低聲說道:“同生死者即兄弟啊。。。大出海。”

崇文張口要說話,真乙姥忽然插口道:“船上有鬼,是惡靈在作祟,我知道。”

崇文搖搖頭,不以爲然的說道:“誰是惡鬼?”

真乙姥輕聲說道:“不知道,我能感受到它,聞到它的氣味,聽到它的笑聲,它來了,就在我們周圍。”

崇文愣愣的看着海面,忽然轉過身,對來財牛說道:“走,去底艙。”說着大步走下艉樓,來財牛緊跟在他身後。

二人打着火把,在黑暗的底艙中摸索,這裡沒有舷窗,沒有燈火,瀰漫着各種奇怪的氣味。艙室低矮,二人不得不低着頭,躬身前行,尤其是來財牛,已經躬成了一個大蝦米。

這是一片死寂的世界,黑暗、狹小、靜謐、陰森,似乎有鬼魂在四周遊蕩,時間長了,誰都會發瘋。

前面有低微的**,是這底艙中唯一的生氣,崇文順着聲音摸過去,終於找到了那個狹小的水密艙。崇文打開鎖頭,拉開艙門,來財牛把火把伸到前面照亮,只見範剝皮仰身躺着,下面是沉重的壓艙石。

崇文走上前去,那麼雄壯的海賊已經軟成一灘泥,他顯然瘋狂掙扎過,兩手都是鮮血,艙壁上到處都是血痕,在極度的飢渴和恐慌之下,只剩下了低低的**。

崇文單膝跪下,手探了探他鼻息,呼吸粗重,暫時沒有性命之憂。他伸手向後,要過來財牛的水袋,給範剝皮灌了一口,誰成想那傢伙雙手抓住水袋,狂飲起來。

這可是來財牛一日的飲水,崇文低聲罵着,在範剝皮臉上狠狠扇了幾巴掌,才奪過水袋還給來財牛。

範剝皮徹底清醒了,他哭着說道:“大出海,我再不敢了,你饒了我吧,這就是個入孃的墳地,四處都是入孃的惡鬼。”

崇文沒搭理他,站起身,轉頭走出艙室,沉聲吩咐道:“把他弄到上面去,我有話問他。”

來財牛把火把遞給崇文,崇文當先而行,黑塔巨人揪着範剝皮的衣領,像拖死狗一樣拖到了4層甲板,把他扔在大庫的艙壁上,範剝皮委頓在地,怎麼也掙扎不起來。

崇文在走道上走了幾步,轉過身問道:“老範,爲何坐視大梁他們欺侮蠻人?”

範剝皮虛弱的依在艙壁上,答非所謂的說道:“大出海,我知道,我什麼知道。。。”

崇文蹲下來,逼視着範剝皮的眼睛,沉聲問道:“你知道什麼?”

範剝皮低聲說道:“我知道冬至還有5天,至少5日以後纔會起東風,船上的水無論如何支撐不了5日,我們要完了。。。全入孃的完了。”

崇文喝道:“這就是你坐視人欺人的理由?”

範剝皮虛弱的閉上眼睛,良久才睜開雙目,低聲說道:“大出海,你聽我一句勸,把那些蠻人殺了吧,殺了他們。。。每日至少能省出5、60升水,如此就會有很多人活下來,你才能活下來。。。”這粗漢竟然低聲啜泣起來。

崇文茫然的站起身,又開始在走道踱步,忽然他站住了,說道:“不對,這不對,誰想出的這條毒計?你那豬腦袋,想不到這些。”

範剝皮哽咽着說道:“船上的人都這麼說,大家都覺得有理。”

崇文喝道:“混賬!我若是不同意呢!”

範剝皮擡起頭,眼角還掛着淚珠,嘶啞着說道:“大出海,我不怕死,可我不願意這麼渴死,我求求你了,求求你了。”

崇文大聲喝道:“住口!”轉身就往木梯上快步走去,一邊說道:“阿牛,把他弄到醫艙交給竹田國賴,別讓他死了。”

來財牛沉聲應道:“喏!”